乡下走亲戚也是很有讲究的。
每到春节,乡下亲戚之间都要互相拜年。这种亲戚之间相互拜年,则不单纯是一种节日的祝福,还蕴含着更深的意义,代表着彼此之间还保持着正常的走动的亲戚关系。
“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完了。”这便是乡下对“表亲”之间亲戚关系的基本描述。无论姑舅表亲或是姨表亲,第一代都是亲兄弟姐妹,到了第二代就是“老表”了,按这儿的乡俗。到了表亲这一代,男子之间哪怕成家立业后,还要维系一代亲戚关系,但女子出家之后,一般就不再作为亲戚走动了。也就是说,张晓莲以前到舅舅舅妈家走亲戚,那是名正言顺,但现在出嫁了,她反倒没有资格再到舅舅舅妈家走亲戚了。
但这也就是一种通常的习俗,并不是什么忌讳。很多特殊情况,表亲之间出了嫁的的女子走的也很亲,人们也只会表示赞赏,但不会有什么非议。
我们也都没想到,初三一大早,张晓莲还带着她那个在县里当干部的丈夫,还有姑妈家两个小老表,浩浩荡荡专程给舅舅舅妈来拜年。
还别说,这下不光是我们一家子搞得惊慌失措,在全湾子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之前,张晓莲不单是我们家的亲戚,还是大队团支书,以她这种特殊身份,加上出嫁之前那么多的变故、议论、猜测等等。这会她又特地带着丈夫上我们家拜年。这可都是绝对出乎意料的。
张晓莲的丈夫,虽说是个二婚,年纪也的确很大了点。但人家在县公安局工作,还是个不小的干部。很显然,张晓莲今天携手丈夫一起来,其中还是颇有用意的。
客气寒暄过后,一家子才坐下来好好说话。其实,家里真正的客人也就是张晓莲丈夫一个。经过张晓莲详细介绍说明后,张晓莲丈夫很快就和我们熟悉随便起来。我也是直到这会,才稍稍知道了我这大表姐夫的一些基本信息。大表姐夫姓徐,年纪应该有了四十以上,从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看出,干部派头还是挺足的。但我对这些当干部的,天然就不感冒。从心里就很反感,很抵触。
对我的情况,张晓莲对那人吹了不少枕头风。等大家说了许多轻松客套话之后,我那表姐夫就开始端起架子,一本正经对我说教开了:“嗯!小郝啊!对你的情况,晓莲的确跟我说了很多。你呢!虽然现在是落户在舅舅舅妈家,但是,既然你都已经认了这个家,那你就要真心实意把你当成家里人。你更要记住,你认的这个家,是革命烈属,你在这儿的一举一动,那也要有思想有觉悟。决不能当儿戏。譬如说你和我们家小表妹雪儿……啊!这就不能当儿戏。我不知道我这话的意思你听明白没有,你是知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阶级立场,这样,你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能帮的地方也好出面。”
我都不知道张晓莲平时在他枕边吹过一些什么歪风,这刚见面就盛气凌人教训一通,我肚子都要气炸了。张晓莲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愤怒,趁没人注意,悄悄伸出脚来踢了我几下。米雪儿听了这番训斥,心里显然也不是太舒服,气鼓鼓小声嘟噜:“我哥……他在我们家……都挺好的!哪有觉悟不高、立场不稳?”
“大人说话,你少插嘴!”米婶狠狠瞪了米雪儿一眼,随即对着大表姐夫一脸陪笑:“她大表姐夫,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您别介意。我们家斌斌他是从城里来的,对乡下很多事情都不是太懂。以前,晓莲在家的时候也没少教育他。这都是为他好。孩子在这没亲没故的,虽说我们现在就跟一家子一样,但我们也帮不上他什么,以后有事,还真的劳烦您多费心。”
“舅妈!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总的来说,小郝来这儿落户后,表现还是不错的,干活很吃苦,人也很有才,基本上能和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听说在水利工地上被评为先进,最近又在全县文艺调演中获了奖。这些都很好,很不错。晓莲跟我说过,希望开年后,能让大队安排他去教民办。我觉得这也是好事,我刚才说这些,就是希望他能谦虚谨慎,戒骄戒躁,这样,我和晓莲也好替他多做工作。”
“谢谢大表姐夫!”
米婶听这话里有话,更是笑逐颜开。张晓莲再次轻轻踹了我一脚:“哎!郝斌!你表姐夫这么为你操心,你怎么还像根木头似的。”
我刚才想到张晓莲吹枕头风,心就跑偏了,满脑子就在琢磨张晓莲出嫁后到底怎么在过日子,压根都没听见后面所有的话题。突然间被张晓莲这么拉回现实,我还真有些茫然所措。只好含糊其辞:“谢谢表姐!谢谢表姐夫!”
我本来不抽烟,但大过年的,是男人荷包里都得装包好烟。我连忙起身给我那大表姐夫奉烟点火。我那大表姐夫见我这番谦卑虔诚,总算露出一脸得意的喜悦。
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爸妈都不敢多陪我们热闹,起身准备饭菜。爸妈起身,我那大表姐夫也跟着起身,说是家里还有些应酬,必须马上赶回县里。爸妈肯定拦着不让走,还是张晓莲出面解释,大表姐夫也答应让张晓莲留下。爸妈这才勉强放大表姐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