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开始收拾准备。平时都是下地干活,挑选的衣服鞋子,自然都是以方便干活为主。但从今天开始,我的工作是教书了,我的职业是老师了,我的穿着打扮,当然也得像模像样。我几乎把自己的箱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把自己从家里带来,却从未穿过的衣服全都翻了出来。试试这个不好,试试那个也不像。最后,还是米雪儿跑进来给我拿定主意。
或许是好事来的太突然、太简单,我到现在为止似乎还不大相信。我死活拽着米雪儿,让她陪我去报道。但米雪儿只陪我走到学校门口,便偷偷开溜了。
学校还没正式开学,整个操场上都见不到一个人影,我心里越来越紧张忐忑,还在担心和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在我站在操场上疑惑发呆时,突然从一间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我揉揉眼睛定眼看看,眼睛突然亮堂了。这不是黄慧敏吗?她怎么在这儿?这么早,她到学校来干嘛?难道她也来当老师了?
显然,黄慧敏也一眼就看见了我,一脸热情迎上来。
“来了!这么早?”
“我——来早了?”
“噢!也不是!是其他人都迟到了。通知老师们今天报道,都这么嘻嘻啦啦的。”
“哎哎!你——也调来当老师了?”
“是啊!”
“真的?这么巧?太好了!刚来上班,总算有个老熟人。”
“看你紧张的?这是大队民办,老师学生都是大队自己人。就算以前没打过交道,说起来也都认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被提拔到学校当教导主任的,我们俩上次合作的很成功,也很愉快,希望在这儿也一样。”
“什么?你——也好,你是老领导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这还用说,都这么熟了!走!我带你去报道!”
“哎!”
我跟着黄慧敏来到一间办公室前,黄慧敏劲直进去了,我站在门口,下意思朝里瞟了一眼。人都差点懵了,这里面坐的人不是侯金彪吗?他怎么也——
就在我发懵时,黄慧敏转身将我拉进屋子:“侯校长!熊老师来报到了!”
“噢!郝斌同志!你好你好!欢迎欢迎!”
“侯校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让我到学校来,就是故意给我挖的一个坑?就是故意把我交到侯金彪手上,让他好整我好治我?
“郝斌!发什么呆?侯校长你不认识啊?”
“认识!认识!侯校长!您好您好!”
“嗯!郝斌同志!坐!坐!”
黄慧敏招呼我坐下,又给我倒了杯水:“郝斌!你别紧张,都是熟人,以后还要互相抬庄,多干出点成绩。侯校长!您说是不是?”
“对对!大队这次让我来当这个校长,也是经过反复研究和考虑的。前些时间,学校管理很混乱,啊!暴露出很大的问题。所以,大队才派我来接手,要狠狠整顿。鉴于你和慧敏同志这次在全县文艺调演中的积极表现和优异成绩。大队决定让慧敏同志来协助我工作,也把你安排到学校教书。这可是组织对你的肯定和信任。你一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继续努力,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要争取做出更大的成绩。”
侯金彪一副官腔,滔滔不绝,可我这时候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根本都不知道他在啰嗦些什么?他说完了,我却毫无反应,他显得很尴尬,掏出一支烟点燃,又端起水杯喝茶。黄慧敏一旁不停拉着我的衣角。
“郝斌!侯校长给你交代工作,你也表个态!啊!”
“噢!感谢组织信任,一定努力工作。”
侯金彪深深吸了口烟,慢慢吐出一串烟圈,才再次把目光投向我:“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就要有这个觉悟和态度嘛!”
去你妈的!什么玩意?人魔狗样,装腔作势,我他妈真想扭头就走。和这种鸟人在一起,再高尚的工作我都感到羞耻。黄慧敏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死死拽住我的衣角。
“那侯校长,具体工作我来给他布置。”黄慧敏再次用力拽了我一把:“走吧!侯校长今天忙着呢!”
黄慧敏拉着我从侯金彪办公室出来。我心里还在窝气,用力甩开她的手,气呼呼往校门口走去。她愣了片刻,冲上前再次抓住我:“你干什么?”“这好差事老子不干了,这总行吧?”“你有病啊?你这是跟谁赌气?就你这样,能让你来教书,你知道多少人背后替你劳多少心费多少神?好不容易把你弄进来了,你还不干了。你当这是菜园子,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神经病!现在,阶级斗争抓这么紧,组织上让你来是看得起你,但你要是不听指挥不服从安排,随随便便就离开,这是什么性质?这是什么问题?不光你自己倒霉,还得连累一湾子。无聊!”
经黄慧敏这么一顿臭骂,我还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我这是干嘛?我到这儿来当老师,也不是为了他侯金彪,我跟他较什么真?怄什么气?真是掉价!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开玩笑!我这不是来早了吗?正好四处转转!”我都不敢看着黄慧敏,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转什么转,一会老师们就全到了,学校要开会,分配配工作。我也没时间管你了。”
“没事,你是领导,你去忙,我就自己转转。”
“少来!我找你还有重要的事呢!”
“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候,学校已经有老师进来了,黄慧敏仓促看看手表:“好吧!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再找你!”
黄慧敏说完,转身向进校的老师们招呼寒暄。随即又拉着我向进校的老师相互介绍。
不一会,老师们都到齐了,黄慧敏召集开会,侯金彪新官上任,振振有词发表了长篇演讲。
我们大队当时已经有了初中,学校一个年级也就一个班级,总共七个班,大概二百多人。而全校老师也就十几个人,平均到每个班级还不到两名。
以前,学校坚持走“五七”指示道路,多半时间都是学工学农文艺体育,从小学到初中,主课也就语文和算术两门,但就这两门主课还经常没教材。
不过,最近上面来了新的精神,学校还是要以学为主。此前,整个学校就没几个能上课的老师,特别是到了高年级,发下来的课本都没几个人能看懂。这事也引起了大队革委会的高度重视。大队干部们通过广泛摸底。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把大队内部一个戴帽子的右派分子也找来了。人家以前当过公办学校的高中老师,而且问题也不是特别严重,这不正好能撑一杠子?
我现在才明白,我来的也真不是时候。侯金彪明显就是给我穿小鞋,居然把我和右派分子同等对待。让我们俩把高年级的语文算数给包揽下来。
这算怎么回事?学校也就是语文算数两门主课,我和右派分子每天都排的满满的,而其他老师就是领着学生文艺体育学工学农。闲的闲死忙的忙死。太不公平了吧?
“能者多劳,年轻人就得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就是姓侯的放的狗屁。去你妈的,什么狗屁逻辑?惹烦了老子真撂挑子不干了。
但转念一想,不就是多上几节课?上课都是在教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顶多动动嘴皮子。总比每天风吹雨打,脸朝黄土背朝天轻松多了吧。
事已至此,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