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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这次得罪米荷，也等于宣布和这几个小女孩彻底决裂。我在湾子里也再次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寂寞，孤立无援中。
接下来的日子，米荷真的对我嫉恶如仇、形同路人。在湾子里或者劳动间，即便面对面了，也就冷冰冰把脸撇向一边。米荷对我如此，菱子、米芙都是看着米荷的脸色行事，对我虽然没有米荷那样深仇大恨，但也绝没有以前那样的和颜悦色。
但事实证明，我这么狠心还真是无比英明。几个小女孩们，喜怒哀乐都这样写在脸上，连傻子都能看出这种小孩子的情绪和别扭。那个年代，乡下的男女青年，就算偷偷摸摸见个面，就已经成了丧风败俗的极限。乡下人喜欢捕风捉影，但这种事没有抓到十足的证据和把柄，谁要敢有什么太过分、太恶毒的议论。否则，这些小女孩的家人就会不依不饶。幸亏我和她们之间还没有任何的瓜葛，湾子里那些大人长辈们也没人深究。这下我和她们几个都这么别扭起来，那真是防患于未然。
我对自己的处境既感到沮丧和悲哀，又有几分释然与庆幸。
我在湾子里再次受到如此的歧视和打击，米雪儿更是表现的兴高采烈，幸灾乐祸。没有政治夜校，连吴文燕都对我爱搭不理，每天就只能在家老实待着。只要我在家待着，米雪儿就可以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黏着我缠着我，每天不到睡觉她都不会放过我。
我又被她这么黏着，倒也不是特别烦躁，之前在政治夜校里对付那几个小女孩的那些东西，顺手拿来招架她还是绰绰有余。再说，她现在跟我学琴也开始上路了。她把我惹烦了，我就罚她练琴。这样，我们也就都有了相互克制对方的办法。也就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现在，我心里极不平衡，甚至极其愤慨的倒是吴文燕了。我得罪了米荷，菱子米芙跟着对我撒气，我能理解，也能原谅。可吴文燕，她怎么也和她们几个一样？对我横眉冷对，嫉恶如仇，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被这种委屈和疑惑不断折磨闹心，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再次上门找吴文燕问个究竟。
虽然是我主动去找她，但她也似乎一直在等着，我们俩一见面，她便低着头冲我埋怨。
“终于肯来见我了？”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怎么得罪你了？你也和她们一样，对我恨之入骨！”
“你和她们全都闹翻了，我还能和你像以前一样？”
“我和她们闹翻，那是没办法。你和她们本来就不一样，我们俩是公开的对象，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你这就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你也就能欺负我！明明是你和她们怄气，我还要夹在你们之间两边受气！”
吴文燕说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越发感到奇怪，感到愤慨。
“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哪有给你气受？”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和她们现在也是难得的好姐妹。她们也都知道我们俩在演戏。就因为这事，我本来就成了众矢之的。你现在和她们都杠上了，你说我是该向着她们还是向着你？我要是现在和你太近，看你和她们怄气还幸灾乐祸，那才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呢！”
这都什么事？我和她们几个小女孩，就是比别人交往更多点、混的更熟悉点，根本啥事没有。这下倒好，一下子弄出这么多瓜葛纠结，这还真是黄泥巴掉裤裆，有口难辩说不清白了。
“我们俩真的假的，怎么说也是公开订亲的。公开订亲就可以公开交往。可我和她们几个就扯不上任何关系，平日里多说几句话那也是罪过。这会我和她们怄气，你也跟着起哄，我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你心里难受我心里更难受。你和她们怄气我必须向着她们，你能单独找我你也不来找我，我不就是被你们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我再仔细想想吴文燕的话，她也确实很委屈。我们俩公开订了亲，当时的确只是为了应付米国财的纠缠。这一点，湾子里很多人也都看得明白。当时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我们俩都没想到后面还有什么麻烦。而实际上我们俩的家对象关系，现在更是吴文燕心里隐藏的另一个刺痛、身上背负的另一个负累。
她的处境和苦涩，我心里也很清楚，可我又能做什么？要是没有张晓莲，要是没有米雪儿，我会怎样对她呢？我会喜欢她吗？我会爱上她吗？我曾无数次默默这样问自己。但我心里也并没有十分肯定和坚定的答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知青，她是地地道道的乡下酒坛子。在那个年代，城里人和乡下人中间毕竟隔着一道无可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逾越的。我虽然在这儿插队落户了，但骨子里我也还是没有完全甘心就这样扎根一辈子。骨子里这儿的人们也没谁真把我们当成了乡下人。所以，在那个年代，知青和知青搞对象，乡下人和乡下人定娃娃亲。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要是知青和一个乡下酒坛子搞对象，大多数人也还是认为这是纯粹的耍流氓。
我都明白这些道理，难道吴文燕就真不明白吗？况且，我们之间还隔着一个米雪儿。我就算退到最后，勇敢地冲破一切阻碍，我也只能对米雪儿负责。所以，在当时的情形下，我能答应这样帮她，这就到了极限了。她再优秀再漂亮，我也不能动心动情，她再可悲再可怜，我也不能和她假戏真做。这是原则，这是底线。
在这四个乡下酒坛子中。吴文燕长得不算最漂亮但也绝对够得上美女，但她的思想和气质，则完全是受到父母的遗传和影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乡下酒坛子，就这一条足以让她从四个女孩中脱颖而出。她的骨子里也是非常清高和孤傲的，但她的生活经历和处境，却又让她表现出极度的自卑感。她也是非常敏锐和敏感。她也能从我的一个表情和只言片语就看透我的内心。我和她沟通起来却是很轻松，但也要很谨慎。
对于这次别扭，很显然她是对的，她是乡下长大的酒坛子，对乡下的认识了解，也比我深刻。对于我和她们的认识交往，她也比我考虑更细心更周到。
见我半天不吱声，吴文燕故意试探我：“你和米荷——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什么了？看她对你恨得咬牙切齿的。”
“我对米荷——我能对她做什么？我敢？我找死啊？”
“你跟我都不愿说实话，我还怎么帮你？从这几天她们对你的态度，我看就是你欺负人了！”
“我没有！是她——她要答应她——单独约会，这我敢答应？那就只好得罪她了！”
“我就说呢！难怪米荷对你这么恨之入骨。”
“还真被你说中了，幸亏我还没怎么招惹她们！”
“你别高兴早了，我看这才开始呢！”
“什么？”
“我早就说了，我们这儿本来是一潭死水，我们这些乡下酒坛子，本来也是心如止水。在夜校这段日子，你是无心，却铸下大错！”
“在夜校——我都是依着你们，也就是私底下发发牢骚，我怎么铸下大错？”
“你给我们讲那些美好的故事，灌输那些反革命言论和思想。你当时就没想到后果？”
“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这样啊！几天前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开开心心，无所不谈。现在散了，大家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条件，突然之间形同陌路，你是无所谓，你也根本没想到，这对我们几个小女孩意味着什么？”
“可这也不能怨我啊！夜校本来好好的，啥事没有，不是都怕招惹是非才散伙的？你也前前后后讲了一大通！”
“是啊！所以，现在我们几个小女孩，要想再和你见见面说说话，不就只能这样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什么？这样孤男寡女偷偷摸摸见面，这成什么了？这要被人逮住还能说得清楚？你还真想看我玩火自焚啊？”
“这就是玩火！你在玩火人家不也在玩火？你是知青是男人，那人家还是乡下酒坛子呢！关键时候你就蔫了，你就对人这么冷漠无情，别说她们几个看不起你，我都替你脸红。”
“什么？你——你——”
我简直被吴文燕气懵了。她这是帮我？完全是报复，又在给我挖坑，想让我自己往下跳呢！
我冷冷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她也变得陌生，我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的失落和沮丧，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看来，她对我的人态度也不是装出来的，她的内心也和几个小女孩一样，真的是对我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