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莲从第一天出现后就再也没露面了,这越发让我焦急万分,忐忑不安。第一天从水利工地回来,她对我的态度和神情,就很让我纳闷,她很明显是在回避我,我不知道我们分别这么久,她为什么会又开始回避我了。
但很快,我的疑惑似乎就有了答案。随着我们从水利工地回来后重新恢复正常的劳动生活。湾子里一些人都开始当着我议论起她了。
.“哎!如今这世道!真是是非颠倒,黑白不分。这男人做了陈世美,还理直气壮。”
“就是,你说这乡下都是娃娃亲,一给女孩子都到了该结婚的时候,再被人给甩了,这辈子不就完了?实在太缺德了!”
“你们说,这张晓莲,好歹也在大队当个干部,也混了这么些年,关键时候咋就这么窝囊?咋就不闹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
“闹啥闹?都这时候了,那男的还敢做陈世美,手上肯定也是抓到什么硬把柄,能把对方掐得住!”
“这不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大队姓黄的就是土皇帝,一个女孩子要再这场面上混,还能独善其身?”
“唉!这世道,做人难,活人难啊!”
第一次听到人们对张晓莲这么肆无忌惮的闲言碎语,我的愤怒就已经到了极点。真想拿把刀子冲进人群,将这些满嘴喷粪的人,一个个砍个稀巴烂。但这也就只能憋在心里出出闷气。
湾子里的人谁不知道张晓莲是我们家亲戚。这些人之所以要当着我这么议论张晓莲,这分明也是故意给我难受难堪。我不知道自己又有什么惹了众怒,才遭至广大贫下中农这般轻视。
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找米叔米婶米雪儿核实,才发现这种悲哀的气氛早就笼罩了我们家。只是没人明确告诉我而已。
纸包不住火,张晓莲被甩连同那些污言秽语终于全面爆发。知道这个噩耗,我的精神几乎瞬间崩溃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捂着头流着泪。
可以想象,张晓莲现在面临着多大的痛苦和打击?她还能不能承受的住?能不能坚持下去?我现在又该怎么做?我又能为她做点什么?
我和张晓莲,照正常的思维和逻辑,根本都不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特别的私交私情。她是大队干部,我是下放知青,她在四队我在一队,于公于私都没什么交集。但是,还有一点,这对我们俩才是关键,但对别人却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我是落户在她的舅舅舅妈家,我成了她舅舅舅妈家的一员,这就和她也算粘上点亲了。这种关系,生拉硬拽的确有点牵强。但在乡下,这也是各家各户自家私事,这就不是太惹人关注了。
而现在,这种生拉硬拽的亲戚关系,倒成了我和张晓莲之间唯一还能搭上联系的救命稻草。
知道她有难,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压抑,这样的沉闷,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我必须去看她,去见她。我不管别人把她说的怎么不堪。我不管我的冲动会带来什么后果,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顾不了了。横竖不就是死,我不怕,我愿意。
我再也控制不住,拽着米雪儿,第一次去张晓莲家走亲戚。
姑妈家的人对我的突然出现,还是有些错愕不安,甚至受宠若惊。我拽着米雪儿一起来,就是为了表明是来走亲戚,但我的身份却还是知青。那年月,大批城里的知青乌央乌央被赶到乡下,其实,广大贫下中农对这些知青并不怎么待见,但乡下人面对城里人,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自卑感,我能这么主动上门攀这门亲戚,对表姐家里的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好歹我们之间多少有些铺垫,牵强附会也还能说得过去。张晓莲是大队干部,安排我到他舅舅舅妈家落户后,我和舅舅舅妈一家子又相处的亲如一家。之前,张晓莲对我有些特别的关心和照顾。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断没有谁会想到那些污秽龌蹉的事情上去。
可偏偏我们俩竟然是乡下最令人不齿的狗男女。我现在真是无比幸福和欣慰,我从下放到这儿,我就一直受到张晓莲毫无原则的呵护宠爱。现在在她陷入人生最低谷时。我也理所当然成了她唯一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张晓莲对我的贸然出现,也是一场惊讶,错愕不安。她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知乎应酬,眼神里却透着寒气。显然,她对我的这次冒失是非常愤怒的。
姑父姑妈把我当贵客,当即杀了只鸡留我吃饭,这种时候我再客套就太假了。家里刚刚遭受了这样的打击,情绪都很低沉。
就算出于基本的礼节,张晓莲也得硬着头皮接待我和米雪儿的关心慰问。当我们三人一起关在她房里时,当着米雪儿的面,她也不用再把自己包裹的那么扎实。恶狠狠踢了我一脚,瞪了我几眼。
“你——你想干什么?这种时候你还跟着凑热闹,你想害死我们几家人啊?”
“我——我就是——担心你,来看看你嘛!有这么严重吗?”
“我说有就有,你——你再不许——这样——你就当我死了!”
“姐!你干嘛呀,不就这点事,你至于吗?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和你订亲!”
张晓莲毫不犹豫扇了我一巴掌:“你太过分了,当着雪儿,你也敢调戏姐!我——”张晓莲气的两眼冒烟,抓住我的胳膊,死命咬了一口,我感到胳膊上被撕掉了一块肉。疼的粘心,但我却没露出一丝的痛苦的表情。
米雪儿真的很懂事,她在我和张晓莲之间相互怄气,一直也没过分参合。直到这样的危急时刻,她才瑟瑟投进张晓莲的怀抱,发出一阵轻轻地哽咽。张晓莲立刻放弃对我的虐待,搂着米雪儿默默抹泪。
她们姐妹俩亲昵许久,似乎根本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米雪儿止住哽咽后,轻轻抹把泪水,戚戚看着张晓莲:“表姐!要不你就和哥相好吧!”张晓莲这次倒没特别生气,只是亲昵地敲了下米雪儿的额头:“你们两个小东西,还真是一对活宝。今天是专门来拿表姐寻开心的?就他呀,现在还和你一样,都还没醒事呢!我才看不上呢!还是留着等你长大吧!”“可是,表姐,你——”“怎么?你还担心表姐没人要了?嫁不出去?放心吧!表姐年纪比你们大,经历的事也比你们多,表姐会给自己找到出路的!”
我知道,张晓莲对米雪儿说的话,也都是说给我听的。是的,也许她说的对。我们俩现在在她眼里都是不懂事的小屁孩。她也不需要我们给她什么安抚劝慰,只要我们不给她惹事添麻烦,就算阿弥陀佛了。想到这里,我才突然明白,我今天来看她,还真是毫无必要的冒失。
知道自己错了,彼此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内心。张晓莲对我的态度缓和下来。她对我和米雪儿无奈叹息。平静地告诉我和米雪儿。
本来,她和对方一直僵持着,只是想把时间拖长点,她在大队也还算个干部,多少还能照顾到我和舅舅舅妈一家子。可对方却不依不饶,现在把脸撕破了,她这样子,继续待在家里反倒成了负担。她现在只能尽快找个人,把自己嫁出去。
她话音未落,我便腾地冲起来:“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嫁出去了,你……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我和雪儿……我们家……你就不管了?”
张晓莲也不顾一切扑上来,一手拽住我,一手死死捂住我的嘴,恼羞成怒却又压着嗓子:“你发什么疯?神经病!我都这样子了,还不赶紧把自己嫁出去,我还怎么活下去?”
这时候,米雪儿也很懂事地上来轻轻拽拽我的衣角:“哥!我们是来看表姐的,你怎么还惹表姐生气呢?”
我这才左顾右盼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鲁莽与失态。但我对张晓莲刚才那么轻描淡写决定把自己嫁出去,还是无法容忍,屏住气息嘟噜道:“不就是对象吹了,也不是天塌下来了,就是不能随随便便自暴自弃。”张晓莲沉着脸瞪着我:“我怎么自暴自弃了,我说了随随便便就嫁人了?我只是碰上这种倒霉事,每天被人拿来嚼舌根,看稀奇,心里窝火,自己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我这样子,就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了,才能重新开始,过正常人的日子。”
“就是,乡下就是这样!”米雪儿也不知道真懂假懂,就知道跟着附和起哄。我就一张嘴,还要面对两个在我面前就从来不会讲理的姐妹,再说什么也都白说。我只能放弃抵抗,举手投降。
好好的,张晓莲却突然遭此厄运,难道这也是天意,这就是老天爷对我们俩可耻行径的惩罚?我心里充满沮丧和无奈,只能默默祈祷,老天能够睁大眼睛,帮她找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