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们走远,我才拉着菱子重新回到原地。菱子仍然低着头别着脸,好像根本就没打算搭理我。我也半天没想出什么办法能让她消气。我们俩就这样僵持着,别扭着。
菱子忍无可忍,再次腾地站起身,拼命向外冲,我再次死死抓住她的臂膀。菱子终于停下来,默默看着我:“你还说对我们四个女孩,心里都是一样的。可我觉得我在你心里是最差的一个。”“不是,怎么可能?我觉得你是最通情达理的。”“那你是不是也把我也当米芙一样,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也不是!也没有!”“我看就是!你们别以为米芙是年纪小也没处对象,她就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我们这些乡下酒坛子,命虽然贱人都不傻,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在地上跑。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就是耍流氓。”“那你们几个还要这样和我做朋友,和我保持交往?”“又不是我想这样,都是米荷瞎胡闹!”
我暗自窃喜,几句话终于把菱子给绕进去了,这下我就占据了主动权。我们双方又陷入到短暂的停滞,但菱子却再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反倒摸索着找地坐下。她这个举动又让我没了主意,只能乖乖陪她一起坐下。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寂,我差点都要起身离开。却突然听见菱子几乎和蚊子一样的声音嗫嚅道:“那——你和她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我也可以——做到!”
“什么?”
我是真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菱子却以为我是故意让她难堪,气愤地大声吼道:“她们咋样我就咋样,这总行了吧?”
原来她还真的生气了,发急了,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明明知道我们俩这样孤男寡女单独约会就不是什么好事,她自己也是担惊受怕。可是看到我和吴文燕、米荷都这样单独约会了,而我却没有主动约她,她心里又很失落、很嫉妒。
“菱子!你这么生气,到底是因为我没有主动约你,还是因为今天拦着没让你走?”
“我都气。你对别人都是迫不及待,却更本就没想单独见我,今天也是怕得罪别人才肯这样见我,你说我该不该气?”
“你该气,我也冤枉!我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和阻止我们之间用这种方式继续交往。我觉得自己很卑鄙很龌龊。我没有主动约你,真的只是不想增加自己的罪孽,尽量少给你们伤害。我也希望我们今天已经这样见过了,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了。”
“那你和吴文燕、和米荷还会这样见面吗?”
“吴文燕?米荷?她们和你不一样!”
“是的,她们俩都和我不一样,她们俩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泼辣、比我胆大。你和她们俩早就跟处对象一样随便开心了。所以,你就不希望我在中间参合,给你添麻烦,添烦恼!”
“菱子!你怎么——我要是像你说的这样,我明天就被雷劈了!行吧?”
“那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你?什么都不比谁差,而且,心眼最好,最通情达理,也最善解人意。”
“可我爸妈都说我最傻、最笨、没心眼、没出息!”
“按你们乡下一句话说,吃的亏拢得堆!我觉得你就是过去人们最为推崇的贤妻良母型,将来谁能娶了你,那才叫福气。”
“要是照你说的,我还不算很差劲?你也不算很讨厌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你了?你们几个都是这么优秀,这么善良,对我也这么好,我哪有资格讨厌你们?我只会讨厌我自己!”
“你早这样对我说,我也不会自己跟自己较劲了。害我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好几回。”
“你还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为什么?”
“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你了!我和米芙都以为你就喜欢米荷文燕,根本就没把我们俩放在心上。自己说好对我们几个都一样,最后又说一套做一套。你让我们怎么想?”
“你怎么想那也不能胡思乱想啊?我说了要把你们都当亲妹妹一样,一辈子藏在心底。我对你们的喜欢,对你们的感情,就只能好好守住这个原则。我还能怎样?”
“好了!对不起!都是我自己不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今天我们俩也单独约会了,心里的疙瘩就全解开了。从今往后,我也会和米荷文燕一样,好好珍惜我们的这份情谊,这段缘分。”
“不不!菱子!她们是她们,你还是你。我们俩最好还是——”
“你想说什么?难道还是打算把我和米芙排除在外,你就只和米荷文燕这样单独约会吗?”
“菱子!你难道就不怕我对你耍流氓,欺负你吗?”
“她们俩都不怕我怕什么?米荷还是军婚!文燕还是黑五类子女!你都不怕她们难道还怕我?”
“菱子!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这样太卑鄙太龌蹉,简直比混蛋还混蛋!”
“就算这样那也不能怪你,是我们自己贱,愿意这样喜欢你,愿意这样和你好!”
“菱子!我刚才都说了,在你们几个小女孩中,你是最善良、最稳重、最通情达理的。我也知道,乡下很传统,很保守,特别是你们这些酒坛子,都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可我看你们几个现在完全都疯了,都没有理智了!”
“是的!我们几个现在都疯了!看见前面是火坑悬崖也要抢着往下跳。”
“我知道,又是我的错,全是我的罪过,是我不该参合什么补习班,不该给你们灌输那些资产阶级反动思想。”
“郝斌哥!如果你把之前这些都说成是错的,那你现在这样做才真是卑鄙龌蹉。你要真是卑鄙龌鹾,那我们几个小女孩更是肮脏下贱。如果你要坚持这么认为,我也马上可以拉着她们再死一次。”
“菱子——”
“郝斌哥!难得和你这样单独约会,我也想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好好和你说说话。我们这些乡下酒坛子,你已经下放这么久了,应该知道我们有多可怜。脱了人生就不是人,一辈子就是拿来换酒喝的命。自己还没懂事,就被订下娃娃亲,就成了家里的一个‘酒坛子’。在家做姑娘,自己得拼死拼活为家里挣工分,因为出嫁的时候家里要陪嫁妆,做少了就欠着全家的债。至于嫁个什么样的男人,自己没得选择,连家里也不会替你做主。都是娃娃亲,谁知道那个娃娃长大后又是个什么人?但如果那个女孩看不上男方,想要退亲,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你想想,男方从订亲之日起就给女方送酒送肉,这笔账算下来,哪个家庭能承受得起?等到出嫁了,这笔酒钱,又成了欠下婆家的债,还得用一辈子去还债。所以,我们这些乡下酒坛子,在哪都不是人,在哪都是一身的债,一辈子就是在还债。你说,我们这辈子活得还有什么滋味?还有什么乐趣?”
“所以,我才鼓励你们去抗争,要坚决抵制娃娃亲的陋习!”
“几千年的封建陋习,新中国诞生都未能消灭掉。就凭你一个小知青,就凭我们几个小女孩,做什么抗争那也是拿鸡蛋碰石头,粉身碎骨还招来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连累兄弟姐妹亲戚朋友一大湾子。何苦来着?”
“就是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消极思想,才是乡下这些封建糟粕陋习越发猖狂!”
“我们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也干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但你们也至少应该为自己的命运而抗争!”
“所以,我们也都把你当作一根救命的稻草,这就是我们用最大的勇气为自己而抗争。我们有对象,感情却一片空白;我们想自由,可身上的枷锁又太沉重。我们有幸和你相知相识,而命中注定我们这辈子也只能是这样的缘分。我们几个没谁敢再有什么过分的奢望和贪念,只求和你这样偷偷苟且,相互安抚。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执着与疯狂。没办法,在这乡下,我们都再也找不到这样值得信赖,可以依赖,能够相互安抚的男人,也根本不可能和任何别的男人再有机会这么靠近,这么交心。”
“菱子!对不起!我很理解你们的感受,可我也还是过不了我自己内心的这道坎,我也希望能给你们最大的安抚,可我却不能给你们最纯洁的爱,全身心的爱。我就没有资格得到和拥有你们这么纯洁珍贵的爱!”
“你没有资格,别人更没有资格。难道我们几个乡下酒坛子这辈子也注定就是个被人糟践、没人怜惜的‘酒坛子’吗?你没资格,谁有资格?我们的最终结果,不就是嫁给那个娃娃亲当老婆,去还债吗?他难道就有资格得到我们纯洁珍贵的爱?”
“菱子!求求你别再说了!别再逼我了!我也快疯了!我也不是圣人,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乡知青——”
“那你干嘛还要装圣人呢?我早就知道,我们只要单独这样约会,我们就会一步一步坠向深渊。可我不怕,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好好为自己活一次。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想被你欺负,只要你心里有一点点喜欢我,我就不会怪你,你想怎么欺负我都愿意!我真的不会怪你,是我自己愿意,自己想这样——”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但爱一片空白,精神完全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