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开始收拾工具,整理行装,打道回家。余若楠突然找到我的住处。湾子里那些同吃同住的青壮年们,应该都认识余若楠,而对余若楠的突然到来,似乎又充满好奇。满屋子的人都拿一种说不清的眼神看着我们。感觉我们俩就像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当场被人逮住了,看得我和余若楠同时打了个寒颤。
我随意瞟了一眼周围的神情,赶紧拉着余若楠逃离现场。
浩瀚的水利工地上,突然间没有了铺天盖地的人群,情形显得格外冷清和凄凉。我们俩就沿着凄凉工地,踩着那些满地的烂泥,随意溜达。
“你们队——今天就动身?”
“你们今天不走啊?”
“大部队今天就走,我还得带几个人煞尾。”
“你这次都成了县里的模范了,进步应该会很快!”
“进步?往哪进啊?”
“当然是一步一步往前进,往上进!”
“从团支书再进步到党支书,不还是修补地球挣工分?有什么区别?”
“那也说不定啊!说不定你一步就跨进县城去了,或者调进公社当干部。”
“少拿我开心,我可没做这样的大头美梦。到了这步田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就这么混呗?自己都不甘心;想好好干呗?也不知道往哪使劲。就只能这样,自己跟自己赌气,自己惩罚自己。”
“楠楠姐!你——”
“我知道!我这样,好多知青都在取笑我,都看不起我,可我——”
“不!我理解你!你说的这种感受,我也有体会。”
“郝斌!我们俩以前——我是常欺负你,也有点看不起你。一个大男人,总像姑娘似的。可下放这段日子,几天不见,我怎么突然觉得——还怪想念你的。”
“是——是吗?我——我其实——从小到大,我都特佩服你的,简直就是敬佩,仰慕。”
“去你的!我看你别的都没变,就学会油腔滑调,取笑人。”
“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你说实话,你平时有没有想起过我?”
“说真的,我还真的很少想起你。不过,也没想起其他什么人,我这人懒,平常就不爱想什么事。”
“那以后呢?以后会不会想?”
“以后——我希望你能早点进步,等哪天你要是当了大官,也多照顾点我们这些革命战友!”
“你也不错啊!虽然这次没能成为县里的劳模,也是公社的典型啊,只要能继续坚持,说不定你进步比我还快呢!”
“别别!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从来也没这样想过。我这先进模范,本来就是投机取巧,真要我像你这样拼了命来换进步,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我从来就是落后分子,在哪都是,我也自甘落后。”
“算了!懒得跟你胡扯!郝斌!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两家大人们还经常那我们俩开玩笑。以前,我听见谁开这种玩笑我都跟谁急。可这一下放,一分开,我倒觉得还是只和你更亲近一些,有时候心里难受!无聊!和谁都不想说话,想和你说说话,你又不在身边。心里还真有点失落。”
“姐!可我——我心里真的觉得你天生就是当领导的,又聪明又能干人也好强。而我天生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我觉得我们俩从来都不在一个层面上,我看你都是仰着头。”
“讨厌,到现在还记仇,就说我以前欺负你狠了,那你也不想找机会都挣回来?”
“不敢!我看见你还是心里打弹!腿都发软。”
“没劲!我不管你真的还这么怕我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我们俩一个院子长大的,现在又都下放到这鬼地方,以后就得比别人更亲近些。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个人商量一下,相互都可以关照一下。你说是不是?”
“那是当然的,应该的!”
“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有空的时候也经常走动走动!”
“嗯!你有空去我那儿玩,我有空也会去看你。”
“这还差不多!”
我和余若楠随意徜徉,随意闲聊,心里始终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这不是离愁,也不是别绪,而是一种无奈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