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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我在前方不远处听到一些稻草的息息声，看见一个模糊的倩影在微微晃动。我的心头顿时涌出一股热浪，双腿也急促地颤抖着，很久都难得再向前迈进一步。
黑影似乎看出我的紧张和犹豫。她依然没有吱声，而是快步上前，一把拽着我，一起钻进草垛里。
草垛里是个早就搭建好的狭小空间。显然这是小孩子们捉迷藏时搭建好的。空间选在两个草垛子之间，中间的稻草都没有捆扎，松松软软才能掏出洞子。等人钻进去后，再用一些稻草封住洞口，外面的人不走到跟前都很难发现。
等我们都钻进洞了，各自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对方才终于开口。
“怎么现在才来？都这么晚了，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到现在我才终于确定，给我塞字条约我见面的人是米荷。
“你——你真的疯了？我们这样，万一被人看见，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洗不清就不洗呗！”
“什么？你是成心想害死我啊！”
“我成心想害死你？那我不是把自己也搭上了？我有病啊？”
“那你还这样？我本来就没准备来的。我来就是要当面告诉你一声，这次算了，以后万万不可。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再来。”
“干嘛呀？一来就这么凶巴巴的，真没劲、扫兴！”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这也是对你负责。出了事我们都得死！”
“你这么怕死？怕死你就别招惹我们啊？惹上我们就该你倒霉！”
“哎！米荷！你还是队里的团小组长，大小也算干部，说话可要负责任。我怎么招惹你们了？”
“你没招惹我们？那谁让你那天一起救了我们？谁让你在补习班里又和我们讲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这怎么就招惹你们了？”
“这还不叫招惹？现在，你把我们的心都彻底搅乱了，让我们一个个像是没了头的苍蝇，整天胡思乱想，疯疯癫癫，结果你就一撒手都不管了。”
这都什么逻辑，纯粹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我还有口难辩。
“好！算我倒霉，算我招惹你们了，那我知错就改，从此以后再也不找惹你们了，这总行吧？”
“好啊！你难道就真没想过，我们几个要是有一天都因为你再去跳湖，再去寻死，再去做出更加出格，更加疯狂的事情，你就心安理得吗？”
“你们都这么疯疯癫癫，还要我也陪你们一起？那是不是还打算要我和你们牵着手跳湖去？”
“如果你愿意我们也愿意，只要你敢我们就敢！”
“行行行！跟你们一起上了这么长时间政治夜校，还散布了那么多反革命言论，都是白瞎了！年纪轻轻，好端端的，都不想活了，都想死！我才懒得陪你们疯！”
“知道你怕死！你现在过了多滋润。米叔米婶把你当亲儿子，处处维护你；还有个当干部的表姐，处处照顾着你；家里弟弟妹妹，都把你捧到了天上，一口一声哥，叫得多甜；对象也把你当宝贝，对你是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别的知青下放农村，一天都待不下去，我看你啊，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城里去了。”
“我是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希望你们几个也都能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要多从好的方面想，别动不动就想死！”
“是啊，平常你就这样多开导开导我们，当然也都没人想死了！”
“该说的我都跟你们说了，我们一起上政治夜校这么久了，我说的还不够多？你们心里还没想清楚？”
“就是这段时间你给我们讲太多了，我们反而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烦恼！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也是我们几个小女孩这辈子最开心、最快乐、最自信、最充实的一段时光，可现补习班散了，我们再想见你一面都很难，就算见了面也什么话都不能说，还是一样憋闷。一样难受。”
“那我们也不能这样，虽然我们俩在一起还是说说话、聊聊天，但别人看见了就不是这样认为了。而且，我们都有对象，被人逮住我们来不都成流氓了？”
“被人逮住，那肯定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但是，我们可以小心谨慎点，不被人抓住把柄，那也就什么是没有。再说了，你没和人结怨我没和人结仇，乡下人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无聊，谁吃饱了没事干，一天到晚就盯着我们俩，就一门心思来逮我们了？”
“不行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今天算是特例，以后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敢再来了！”
“我再约你不敢来，那要是再换了菱子或者米芙约你，你敢来吗？”
“你别吓我，她们可没你这么大胆，我也更不可能冒险！”
“那文燕呢？”
“文燕？”
“是啊！文燕？”
“文燕！我们俩是对象，想见面随时都可以，在哪都一样，也犯不着这样做贼心虚的。”
“那就是了，你和文燕本来也是假恋爱，就多了个对象的名分，你们就可以随时随地，想见就见。那我们呢？本来我们四个酒坛子，都是一起被你从湖里捞上来的。后来上补习班，大家也都是一起参加。讲缘分讲关系讲感情，我们四个都是一样的。可你现在却就和文燕一个人好，把我们三个都抛在了一边。你觉得我们会心甘情愿吗？”
“你这算什么逻辑，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嘛！文燕！我们俩是假恋爱，可我们毕竟是公开订了亲的，那当然是随时随地想见就见。可你们几个——就找不出任何理由，就连补习班那样的情形，都怕被人指指点点。”
“所以我才这样偷偷摸摸单独约你啊，就是怕被人看见了给你带来麻烦。你要是连这都断绝了，那我们之间不就彻彻底底断绝了吗？”
“我和你们几个小女孩，本来就只是普通的朋友，本来就不该有什么黏黏糊糊，不清不楚的。”
“什么？”
“我是说，你们都有对象，乡下又喜欢捕风捉影，我和你们几个小女孩，就不能太随便，就不能够有往来。”
“这么说，你都想好了！要和我们彻底断绝往来、撇清关系，从此变成陌生，形同路人。”
“米荷！你知道，我也不愿意，我也不甘心，我也很痛苦，可这乡下就这样，连政治夜校文化补习都会惹来非议。我真的不敢再越雷池了。”
米荷听我说完，半天没再吱声。当时，洞子里黑兮兮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但我感觉到她肯定伤心透了，肯定泪流满面。
“好吧！那从今以后，我们就当从来不认识。你是知青，别因为我们几个酒坛子，坏了你的名声毁了你的前程。”
米荷说完，自己挪动身体，默默拉开稻草。不声不响爬出洞子。我其实非常矛盾和纠结，真想扑上去拉住她，跟她道歉，但同时又被内心的另一股力量死死按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我矛盾纠结时，米荷已经掀开洞口爬出洞外。
她在站草垛前稍稍迟疑，随即跑着离去。感觉她已经走远，我才慢慢爬出草洞。再次做贼心虚，蹑手蹑脚溜回家。
回到家里，我还是半天都睡不着，这次，我算是把米荷彻底给得罪了。可面对她的疯狂举动，我必须狠下心来，避免惹上更大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