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饭店是庄镇的大饭店,临街是三间门面。中间是进出的大门。大门上梁左右两边各挂着两盏六角形宫灯。靠大门右手那间是茶室,里面一字型摆着三排竹编椅子。椅子前面放着同样是竹编的茶几。每个茶几上都备有一套茶具。左手那间是个山货点,柜台上陈放着皮毛、茶叶、天麻、花生等。进了大门,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青石板坝子。坝子西南角,有一口吊井。圆形的井口也是用青石砌成。坝子东面是栋木楼,共有三层,是来福饭店的高档客房。一、二层每层有八个房间。三层是四个套间,每个套间的进门是会客用房,与门相对的一面,摆着两把雕花红木椅,红木椅中间是一个长方形茶几。茶几上有一套青花瓷茶具。临坝子一面,开着一扇雕刻有山水、花鸟的花窗。窗下摆着一根木板长凳。穿过会客用房,便是卧房。卧房里安放着一张宽大的木床。木床四脚各有一根方柱升起,支撑着结实的蚊帐架。木床紧挨板壁那头,放着一个木桶。木桶盖子紧闭,上面有一个机关,用手一拉,盖子上就会显出一个方口。客人夜里想方便,对准方口就行。完事把方口一关,房里异味全无。西面是一栋五间联排的青瓦,最西那间是仓房,紧挨仓房的是伙房,其余三间,一间是包房,另两间是用膳的食房。北面是管家、厨子、店伙计、洗衣洗碗的老妈子住房。南面临街,房屋一分为二,临街的一半做铺面,另一半做陈货的仓库。
神秘女子住三层的套间。她一进屋,眼睛就被迎面的一幅剪纸吸引住了。那是幅圆形剪纸,一只灵动的喜鹊站在桂花树枝上,正张大嘴巴欢快地叫着。神秘女子会意一笑,暗下里说,还真是用心。
在神秘女子房间楼下,住着她的随从。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住在二层通往三层的楼梯口。三楼一点轻微的动静,他灵敏的耳朵都能够清楚地听见。凡是上三楼的人,不管是用人,还是客商,他都要盘查。
太阳快落山时,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把神秘女人一行领到了食房。本来,神秘女人是安排在包间的,但被她谢绝了。
吃过晚饭,神秘女人漫不经心地在青石板坝子里转悠着。五大三粗的男人若即若离地跟在后。其他随从,悄无声息地返回了房间。
看似漫不经心的神秘女人,内心其实一点不平静。来庄镇,是她早有的期盼。一年多前,她就着手做准备了。尽管当时有人对她的推测有异议,但是,她依旧坚持。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早在大学读书时她就了解到,在离庄镇不远一个叫白龙山的地方,几十年前就有人在那开过铁矿。于是,她把目标锁定在了白龙山。随着长沙战役的打响,弹药和枪械需求的大增,她的判断得到了应证。
悬挂在远处黛色山巅的太阳,把光一收,庄镇四周起伏的山峦、丛林,立即变得鬼魅起来。倏然昏暗下来的天空,给神秘女人心里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但,那阴影只不过是极其短暂的一闪,对她将要实施的计划,不会产生一星半点影响。而后来的事实恰恰相反。
掌灯时分,神秘女人在穿灰色男人陪伴下,走进了三楼客房。
小姐,你一路劳顿,我让人打点热水来先烫烫脚。穿灰色长衫的男人关切地说。
神秘女人打量着眼前穿灰色长衫的男人,细声细语地说,像,像······像个管事的账房。
那当然。穿灰色长衫的男人神色很是有些得意。
哟,还得意了。神秘女人调侃道。
岂敢。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深弯着腰说。
知道轻重就好。神秘女人用训斥的口吻说。
小姐训的是。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斜斜地望了一眼神秘女人。
有你这样看人的吗?贼眉鼠眼。神秘女人唬着脸说。
我——穿灰色长衫的男人欲言又止。
啰嗦,还不快去打水。神秘女人右手一挥,侧身坐在了竹椅上。
脾气还是那么大。穿灰色长衫的男人嘟哝着下楼打水去了。
被穿灰色长衫的男人称作小姐的神秘女人,姓姚,单名一个婧字,年芳二七。穿灰色长衫的男人,叫童福源,是姚婧先期安排来庄镇摸白龙山铁矿情况的。
随着吱嘎一声门响,童福源端着冒气的木盆走进了房间。木盆是柏木做的,外面上了一层桐油,油亮油亮的。童福源把木盆放到姚婧脚前,说,小姐,热水来了。
坐在竹椅上养神的姚婧,慢慢弯下腰,脱去皮靴和袜子,将一双白玉般的脚伸进了木盆。一股暖流顿时从双脚漫上来,进入到了她心底。
站在一旁的童福源,在姚婧白玉般的双脚伸入木盆的当口,心莫名地跳了几跳。他呆愣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多想了,赶紧把跑远的心收了回来。
说说情况吧。姚婧烫过脚,换上了一双绣花布鞋。
童福源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白龙山铁矿现有两个冶炼土窑,炼出的毛铁经由河闪渡乌江码头转运到下游的重庆。经营白龙山铁矿的是费老板。
费老板什么来路?姚婧思索着问。
这个还不清楚。只听说有军队的背景。童福源说。
这一点,姚婧已经想到了。如果没有军队背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炼出的毛铁不会有去处。
镇上的其他情况呢?姚婧问。
镇上有势力的是张镖头、牛盐巴、糊锅巴三个。童福源说,张镖头开的是镖局,牛盐巴是盐商,糊锅巴是妓院、烟馆的老板。这三人都有家丁和枪支。
先就到这里吧。我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姚婧用右手挡住嘴,打了个哈欠。
童福源端起木盆,转身出了姚婧房间。
吹灭油灯,姚婧宽衣上床。童福源的话使她意识到此行不会一帆风顺。好在来时心里已有准备,所以她并不惊慌,也无恐惧。该来的终究会来,那是命中注定。
夜里,刮起了大风。不知是那间没关好的木窗被吹得噼噼啪啪乱响。一个黑影借着风势,攀墙而上,越过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来福饭店后院。站立身子,辨认了一下方向,迅速消失在了暗夜里。
住在二楼口把守的那个五大三粗男人,是姚婧保镖,叫刘达。经过一天翻山越岭的跋涉,他跟所有随从一样疲乏,上下眼皮几次企图沾合,都被他强行扯开了。当听到风声响起时,黑暗中的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驳壳枪。
黑影对来福饭店的格局似乎非常熟悉,几转几绕,就到了姚婧住的木楼下。
刘达很不放心,一手握枪,一手推开了木门。那门由于事先刘达在门斗里到了茶水,所以悄然无声。他摸索着移动脚步向三楼楼口走去,不料与二楼上的黑影撞了个满怀。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的手和黑影的手纠缠在了一起。他感到黑影的手非常有力,不开枪一时半会制服不了。黑影仿佛知道他手里有枪,一拳砸在他握枪的臂膀上,他手里的驳壳枪就掉在了木楼板上。黑影知事已败露,飞身跳下二楼,眨眼间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熟睡中的其他随从对发生在二楼楼口的事全然不知,但住在三楼的姚婧却把二楼的动静听了个真切。她警惕地一把抓起放在枕边的勃朗宁,翻身下床,蹲在竹椅旁边,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木门。很快,二楼的动静平息了下来。之后,有极轻的脚步上了三楼。姚婧屏息静气地等待着,门只要一有响动,就开枪。上楼的脚步在楼口停住了,稍后那极轻的脚步又回到了二楼。姚婧从上楼,停留,下楼的过程判断,那人一定是刘达。二楼发现情况异常后,他不放心,特意上来三楼,见三楼无事,就返回了二楼。
回到二楼的刘达,睡意全消。黑影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奔三楼的小姐而来。那黑影是什么人,为何要对小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