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达的猜疑没错,穿蓝布短衫的男人,正是昨晚来福饭店与他交手的黑影。他是张镖头的得力帮手,镖局的人都叫他吞火。吞火是他绰号,不是真名。这个名号对他来说,太贴切不过了。因为,他会玩一种叫吞火的游戏。游戏的玩法是先在两根准备好的铁丝顶端各绑上一个棉花球,而后,在棉花球上浇上煤油。游戏前,把棉花球点燃。玩耍时,把燃着的棉花球高高举起,示意众人,黑烟袅袅的棉花球是真燃着的。之后,张大嘴巴,把燃烧着的棉花球放进去。这时,观看者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棉花球在嘴里短暂停留后,又取出来。从嘴里取出的棉花球,火已经熄灭。更叫观者惊奇的是,玩耍人将嘴凑近棉花球,奇迹出现了,那熄了火的棉花球竟然再次燃起来。
吞火回到龙山镖局,张镖头早等在厢房里了。
厢房共有三间,进入的门却只有一扇,在正中的那间。临院子的一面,各开有一窗。窗子用木条镶成一个一个或方、或圆的图形,每根木条上都雕着兰草。进入厢房,迎面是个神龛,上面摆放着一个烛台。烛台里的红烛忽闪忽闪地摇曳着。右边,是议事堂。里面摆着黑漆木椅。左边,是张镖头临时休息之处。
吞火站在门外,双手合十,道,吞火有事禀报。
张镖头听到吞火声音,把水壶烟杆从嘴上移开,闷声说,进来。
吞火站到张镖头前面,把跟踪的经过悉数说了一遍。
去了丝绸点,去了牛盐巴盐点,张镖头挠着后脑自语道,莫非那女人真是来做生意的?既是来做生意,为啥子对我的镖局感兴趣,还去了关帝庙?张镖头理不清头绪。
他们中的有个人几次朝我打望。吞火说。
是不是昨夜里跟你交手的那个?张镖头问。
恐怕是。我说不准。得有机会过招才晓得。从他几次回头的神情看,那人警觉得很。吞火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一个神秘女人,一个武林高手,还有一队带枪的随从,他们来庄镇,肯定不会是善事。张镖头皱着眉,沉思起来。
吞火像根树桩一样立在张镖头面前。昨晚探秘失手,今天跟踪又被发现,这都是张镖头所不容的。他不晓得张镖头会进行怎样处罚,心就一直悬着。
你下去吧。张镖头烦躁地挥了挥手。
吞火一个愣怔,脚步慌乱地退了出去。没有处罚,也没有破口大骂,这着实叫吞火意外。走出厢房,吞火才发现衣服的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张镖头不是不想处罚吞火,他是忍了又忍,才把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吞火在镖局,是少有的用材。他虽然头脑简单,但武功超群,办事得力,是押镖的一把好手。在庄镇,能跟吞火过招的,几乎没人。而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女人手下,竟然有人胜过吞火,可见那人的武功非同一般。手下都如此高强,那他的女主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从她的来头看,不像是个做生意的。不做生意,咋又满街转悠?张镖头竭力想拟出个头绪,但终是一无所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厢房西端传了过来。跟着,一个身穿长衫的瘦高男人走了出来。此人是张镖头的管家,在龙山镖局,除了张镖头,所有的人都称他陈麻子。到了厢房门口,陈麻子停住脚步,平息了一下情绪,对着里面说,老板,铁厂费老板来了。
请他进来。张镖头的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来。
陈麻子转身离开不一会,领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脸圆,齿白,穿一身蓝布制服,五颗纽扣整整齐齐地扣着。上衣左侧的荷包盖上别着一支钢笔,右手提着一个布口袋。
费老板,一路劳顿,赶快进去歇歇。等候在门口的张镖头,大步迎上前来。
费老板望着满面红光的张镖头说,张老板日子过得滋润啊!
啥子滋润哟,我就粗人一个,天天粗茶淡饭,提心吊胆。你费老板家大业大,那日子才叫滋润。张镖头有意贬低自个,抬高费老板。
哈哈哈哈······张镖头的用意,费老板怎会不明白。他要讨好,还能把他嘴缝上。每次遇到这种时候,费老板几个哈哈哈就应付了。这次,自然也一样。哈哈打过,费老板说,有趟镖送重庆。接不接?
人镖还是物镖?张镖头问。
物镖。费老板说。
接。怎么不接。还没有我龙山镖局不敢接的镖。
从知费老板来时起,张镖头就晓得是趟喝酒吃肉的大单,但没想到是趟涪陵的单。押送镖物去涪陵,要先走旱路去河闪渡码头,再从河闪渡码头上船走水路。庄镇通往重庆的水路,要经思洲、彭水、涪陵好几个码头。每个码头都得下船去拜,不然就休想通过。拜了码头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行船的过程中还得防神出鬼没的江盗。江盗可不是几个银元就能打发的,那些人胃口大得吓人,狮子大象都吞得下。张镖头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浩劫一般的洗礼后,才把水路走通的。先前费老板白龙山铁矿的货,是交由庄镇之外的四海镖局押送的。不知咋地,从前年起,四海镖局就以种种借口不接费老板的标了。那时,费老板还未来白龙山铁矿。跟四海镖局画押的是他前任铁矿掌管。由于四海镖局的拒绝,张镖头的龙山镖局才有了机会。
这趟镖非同小可。费老板神情严肃起来,据可靠消息,有人在打我这批货的注意。你要万分小心。
不紧要,你费老板说不定就不来我龙山镖局了。张镖头说。
你要保证半月内送达涪陵。费老板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违约的话——
张镖头拍着胸脯说,我张镖头敢接,就保准按时送达。只是这个——张镖头伸出右手,向上做了个抛的动作。
放心,不会少你的。费老板说。
费老板,这年头兵荒马乱,你这趟镖我得多派人押,嗨嗨嗨,不好意思哈。
你说个数。费老板大方地说。
张镖头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然后报了一个数。
费老板听了张镖头报出的数字,好半天没有言语。
不是我心重,实在是——
不用解释。就按你说的数为准。不过,费老板突然用暗藏凶光的眼睛盯着张镖头,半月后要是送不到,你得拿脖子上长的那个东西交差。
张镖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这趟镖凶多吉少,就不想接。
怎么,不接?费老板先发制人地问道。
笑话,在庄镇就没有我龙山镖局不敢接的镖。张镖头胸一挺,铿锵有力地说。
那就这么定了。镖物三天后从白龙山启程。费老板说着,从布口袋里抓出一把银元放在桌上,这是定金。
张镖头看着桌上的银元,坐着没动。
费老板也不多说,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银元来。
照龙山镖局的规矩,大宗镖物的定金是十个大洋,小宗一两个就够了。费老板两手抓出的银元,少说也有二十来个,远远超出了规定数目。龙山镖局定金的规矩,不光张镖头清楚,费老板也是清楚的。
够了。够了。张镖头按捺不住喜悦说。
镖物送达后,你拿收货的验证条到白龙山铁矿领剩下的。少你一分,你剁我的手。费老板的话充满了血腥味。
送走费老板,张镖头叫来陈麻子,详细说了刚才的经过。
老板,这趟镖不该接。陈麻子忧心忡忡地说。
屁话。能推我早推了。张镖头嘴上硬,心头其实早就后悔了。
陈麻子就不言语了。
你好生想一下,这趟镖姓费究竟是押啥子?
这不光张镖头,也是陈麻子想搞明白的事。
费老板今天的行为有些古怪。他如此大方,还发了狠话,说明要押送的镖物万分紧急,我猜,八成跟铁矿有关。陈麻子思索道。
屁话。费老板是铁矿主事的,他的镖物不跟铁矿有关,跟啥有关。张镖头对陈麻子的话很不满意。
是。都是铁矿的镖物。陈麻子按照自己的思维说,以前铁矿的镖我们又不是没有押过,可费老板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谨慎。这就说明他这次的镖物不是一般的重要。还有,从他下定钱上也可看出。
耐心听完陈麻子分析,张镖头觉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事情既已如此,就只能往前走了。接下来,他便跟陈麻子商量起押镖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