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盐巴按照那晚的分工,除了打理自己生意,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靓妹货栈。他发现姚婧很少在铺面上露面,就多了几分猜疑,觉得她不像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当然,这只是他一种直觉。对于女人,尤其是做生意的女人,他在心头是设有防线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姚婧底细,但他就是莫名地觉得她有来头。至于会不会影响到他生意,断他财路,暂时还说不准。
这天是牛盐巴货到的日子。一大早,牛盐巴就起了床。多年的习惯使他养成了站在门面前接货的习惯。看到一麻袋一麻袋盐巴从马车上卸下来,他的心里会有一种成就感。盐巴生意,不是哪个想做就能做的。货的采买,运输,复杂着呢。他在庄镇之所以能把盐巴生意做下去,主要得力于他父辈。到他接手时,各方面基础都已经打牢了。
站在店口前的牛盐巴,已经有些时候了。按时辰算,货应该到了。可是,他望眼欲穿出现的马车,始终没有出现。莫不是出事了?这个念头忽然在他脑际一闪,本就悬着的心,更没落处了。一向冷静的他,情绪开始变得烦操起来。
进店买盐的人,不管认得与不认得,只要牛盐巴在,是一定要打声招呼的。这在牛盐巴眼里,不光是礼节,更是一种生意经。庄镇的盐店有三家,唯他的生意好,那就是一种人缘。这种人缘,在他看来多半跟买盐人进店所受到的礼遇有关。然而这个早上,他却失礼了。进店买盐的人来了几批,他竟没有打招呼。店里伙计也觉得意外。这不是牛老板行事风格啊。他们就猜,说不定是昨夜里跟老板娘吵嘴了,心头堵得慌,没心情搭理人。也有人想到,牛老板可能是太过于担心路上的货了,才失去了礼节。可是,怎么会有问题呢,牛老板的名号庄镇周围无人不晓,没谁跟他过不去。
事情还偏偏出现在这一点上。
牛盐巴店里卖的盐巴,全在涪陵进货,通过乌江水道运到河闪渡码头。再由等候在码头上接货的马车,转运到庄镇。自牛盐巴接手打理盐店以来,不管是水道,或是马道,都通行无阻,从没有过闪失。这次却出了意外。
这批盐巴一共十二麻袋,牛盐巴到马车店租了两辆马车。车夫等码头上的挑夫把盐巴从船上搬到马车上后,付了费,鞭子一甩,马儿打了一个响鼻,四脚一抓,马车朝返回庄镇的路上滚动起来。马车行驶到一碗井时,遇到了一伙砍柴的樵夫。他们衣衫破烂,肩膀、胸脯、腿肚子一律裸露在外,个个脸如黑炭。他们把扛着的柴,蓬在路上,散乱地坐在路边的草地上,说着些香嘴巴的事儿。车夫发现路上那些蓬着的柴禾,赶紧勒紧缰绳,停住了马车。
砍柴的兄弟伙些,请让下路。马车夫亲热地喊道。
没人搭理他。
马车夫又喊了一声。
这时,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汉子站了来,跟着其他几个汉子也站了起来。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四个围住了前面的马车,三个围住了后面的马车。
你们——你们——马车夫惊慌失措起来。
老子们没得钱卖盐巴,借用一下哈。率先站起的那个汉子手一挥,围着马车的人就七手八脚卸起货来。
前面的马车夫双脚打闪,不敢吭声。后面那马车夫想反抗,被三两下捆绑了手脚,也不吭声了。两个马车夫眼睁睁看着车上的盐巴被那伙砍柴人卸下,搬运到路边的密林里。
马车再次上路,车架上已空空荡荡。两个车夫像遭霜打的茄子,焉头搭脑地回到了庄镇。
牛盐巴见焦急等来的,不是胀鼓鼓的麻袋,而是两架空马车,急切地抓住前面的马车夫胸襟问,货呢?
半路被一伙砍柴的人抢了。
啥?牛盐巴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车夫不敢看牛盐巴暴怒的眼睛,将头低了下去。
哪个敢抢老子的货?牛盐巴声嘶竭力地吼道。
马车夫就吞吞吐吐说了事情的经过。
牛盐巴终于相信自己的货被抢了。他脸色铁青,浑身发抖。车夫吓得瑟瑟发抖,等候着他的发落。
店里的伙计小心亏亏地望着门外的牛盐巴,出了这样的事,千万不要惹着了老板。
香芸见男人出来后久不返回,就出来打望。一进店门,她就被牛盐巴铁青的脸给愣住了。香芸熟知牛盐巴秉性,就跟熟悉自己的每个手指头一样,那里有条线,那里有道痕,清清楚楚。男人此刻难看的脸色,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一瞬,浮上她心头的想法是,出事了。香芸感到心头有些发紧,脚步也有些轻飘。到了牛盐巴身边,香芸凝望着他,啥话也没说。这个时候询问,就是在他伤口上撒盐,就是自讨没趣。这么些年的相处,她深知他脾气,该说的事,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再问也无济于事。
牛盐巴好一阵才发现身边的香芸。牛盐巴望了香芸一眼,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货遭劫了。
香芸还是啥话也没说。她伸出纤纤细手,把牛盐巴的双手拉在手中轻抚着。在香芸的摩挲之中,牛盐巴起伏的胸脯渐渐平复下来。
进屋歇歇吧。香芸细若游丝的声音,带着些许缠绵,还有些许温柔。
牛盐巴在香芸缠绵和温柔的话里,像个听话的孩子,让香芸牵着离开了店门。
牛盐巴与香芸住在盐店的侧院。侧院里坝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左边是栽着芍药、牡丹的花圃,右边是一栋三间相连的青瓦木房。居中一间是喝茶闲聊的场所。左边是睡房。右边是书房。香芸喜欢在午后暖洋洋的日光里,手拿一卷书,靠在竹椅上,一行一行地品读着从古至今那些令人陶醉的花前月下故事。有时,牛盐巴会主动到书房来陪她。牛盐巴不爱读书,看着书上的文字,他就觉得累。每当这个时候,香芸的兴致就极高,不管牛盐巴爱不爱听,她都会声情并茂地把书中的故事读给他听。读到动情之处,她会泣不成声。牛盐巴常常在受了香芸的感染后,思维也进入到了故事之中。
香芸牵着牛盐巴进了茶房,安顿他在一把雕花木椅上坐下后,张罗起烧茶的事来。茶烧好后,她双手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送到了牛盐巴手上,说,尝尝今年的新茶。
牛盐巴接过茶杯,习惯性地举到鼻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股淡雅的清香就钻进了他鼻腔。
香芸见牛盐巴已恢复了常态,开口劝说道,一两车盐巴,丢了就丢了,气坏了身体,看郎中花钱不说,我日夜守候,你不心疼啊?
牛盐巴放下茶杯,拉起香芸的手,拍了拍。他要表达的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牛盐巴的神情让香芸相信,她的劝说已经见效,就见好就收,去书房里读书去了。
其实,牛盐巴给香芸的是一种假象。他哪里放得下那辆车盐。他是不想让香芸担心,更不想让香芸参合到这件事中来。经过反反复复思量,他觉得盐巴被劫,是靓妹货栈所为。在此之前,他的货从来顺顺当当,没有出现个半点闪失。而靓妹货栈一开张,他的货就出了事。这让他不得不疑心。靓妹货栈表面上是做山货生意,但是,也可以做挂羊头卖狗肉的营生啊。半道所劫之物,无需本钱,转手就有现钱进账,一本万利啊!牛盐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理,暗自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报复姚婧的念头就像一粒种子,被深埋在牛盐巴复仇的土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