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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费老板自以为做得严丝合缝，装运毛铁的货船遭人破坏沉入乌江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姜厚继耳朵里。费老板主动请求去庄镇卖肉的目的也昭然若揭。透露消息给姜厚继的，是费老板的随从。表面上姜厚继大大咧咧，也不把输钱当回事，心头却自有他的小鼓鼓。费老板要好久好肉招待，他大可不必亲自去，随便安排个人就能办到。他这样做，只能说明心中有事。所以，费老板去庄镇回白龙山，随从就被姜厚继悄悄叫到一边，恩威并重地让那随从把在庄镇听到的，看到的，如数说了出来。姜厚继得知货船是人为破坏沉没的消息后，确信了自己的推断。费老板去庄镇表面上是去买酒买肉，实则是去揩屁股。弄清楚费老板去庄镇用意后，姜厚继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
晚饭大酒大肉吃过后，姜厚继打着嗝，满嘴酒气地对费老板说，
酒淳肉香，吃得舒服。费老板扶住向他歪斜过来的姜厚继说，只要姜排长和弟兄们高兴就行。姜厚继蹿了两步，晃着脑袋说，你不义气。拿假话敷我。听得此言，费老板吃惊不小，莫非姜厚继嗅到了啥？为不引起姜厚继猜疑，费老板镇定地说，有不周道的地方，江排长只管提出来，我一定让你和兄弟们在白龙山吃好喝好。姜厚继右手一挥，不是吃喝拉撒的事。费老板这下着实有点心慌了，心有余悸地说，我这人愚钝，还望姜排长点拨。姜厚继说，屁眼夹干屎心头明白。费老板慌神了，看来姜厚继确实是嗅到了点啥的，就没敢接他话，生怕一不小心被套进去拔不出来。姜厚继歪歪扭扭的样子很像是喝多了，其实他一双眼睛把费老板的一切看得真真切切。见费老板不搭话，他决定再添一把火，费老板去庄镇揩屁股了是不是？费老板心头一震，额头上随即冒起汗来，但他不肯就此认输，就跟姜厚继饶起舌来，姜排长说笑呢，拉屎拉尿，随时随地，我在白龙山要揩屁股，在庄镇当然也要揩屁股了。姜厚继把手举到额前，像摇拨浪鼓一样左右来回晃动着，不是那个屁股，你晓得的。费老板讪讪一笑，说，屁股莫非还有这个哪个的？姜厚继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你就装吧。费老板不吭声了，急速地在脑子里思考着应对姜厚继的办法。姜厚继侧目望了费老板一眼，见他仍然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样子，就挑明了说，费老板，你把我讲，说运送毛铁的船是漏水沉的，啷个我晓得的跟你说的不一样？不等费老板回话，姜厚继继续道，是遭人破坏的吧。费老板见敷衍不过去了，只得认栽，顿时矮下半截，唯唯诺诺地说，姜排长，请留条活路。这事你知我知就算了。姜厚继这时变得异常清醒起来，这么大的事情，我哪敢隐藏不报？日后上司要是追查起来，我项上这个葫芦就保不住了。费老板一把抓住姜厚继手说，姜排长，我上有老下有小，你高抬贵手，只要不向上禀报，以后白龙山铁厂的生意，我有一份，就有姜排长你一份。目的已经达到，但姜厚继嘴上仍不松动，他就是要把费老板捏在手里，成为他的摇钱树。这个想法，从那夜费老板塞给他三块大洋时就有了。于是，装作慎重其事地说，沉船的事一准要报给上司，啷个报法，你我兄弟再作商量。这话明显是给费老板一个暗示。费老板对姜厚继的暗示，心知肚明，拉着姜厚继朝他房间走去。
在姜厚继跟着费老板走进房间的时候，姜厚继的那些兵和白龙山铁厂的守卫，仍在吆五喝六地猜拳喝酒，吃肉。潜伏在铁厂围墙外面的童福源和李铭，从偶尔随风钻进鼻子的酒味和飘进耳朵的划拳声，猜测里面吃喝正酣。原本，他们是想等夜深人静的时再行动的，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又相互点了点头，就从藏身处朝离围墙最近的一棵树爬去。
在童福源和李铭快靠近那棵树时，起雾了。那雾先是浮在山巅不动，像是在观望什么。短暂停留后，开始向山腰漫下来。刚刚还是薄薄的一层，这会加厚了许多并被扯得宽大起来，罩住了巍峨的山峰。蔓延开来的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最后停在了铁厂上空。过了一会，堆积在铁厂上空的浓雾，慢慢向下压下来，渐渐地铁厂隐没在了浓雾里。那棵童福源借助翻墙的树，一下子在眼前消失了。
起雾的时候，童福源还在暗喜，这真是天助我也。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大雾在助他一臂之力时，给他寻找目标造成了极大困难。趴在草丛中的童福源和李铭大胆地站了起来。浓雾掩藏了一切，铁厂高墙上的守卫看不到他们。童福源记得那棵树就在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可是来回找了几次，也没有找到。他有些着急了，情绪变得不安定起来。李铭安慰他，莫急，我们一起找。这次他们先在站的地方用树枝作了一个标记，然后朝标记的方向寻找，之后，又用树枝定位另一个方向。这办法还真管用，很快他们就把藏在浓雾中的那棵树找到了。李铭望了眼高达挺拔的松树，说，我上。童福源说，你不知道落脚点在啥地方，一旦弄出动静就麻烦了。李铭就没再争。童福源说，我落脚后会把绳子拴紧，你沿着绳子就可以找到我。李铭拍了拍童福源肩膀，小心。童福源说，你注意树上的枝桠，我拴好绳子后会拉动枝桠。枝桠一动，你就上树，顺着绳子翻墙进去。两人约定好后，童福源身子一躬，双脚一蹬，人就在树上了。
童福源爬上树后，居高临下，寻找着浓雾中的围墙。由于雾太大，加之又快天黑了，他眼睛里除了雾，还是雾。找不到围墙，看不到落脚点，是不敢贸然行动的。那次他夜探铁厂，借助月光，先在树上确定围墙上的落脚点后，再借力树枝的反弹，飞跃过去。现在，他满眼白雾，啥也见不着，心里又开始着急起来。他蹲在树杈上，睁大眼睛努力地寻找着围墙的踪影。结果，仍然是失望。这时，起风了，树枝随风摇晃起来。他双手死死抱着树干，眼睛一眨不眨地在浓雾中搜索着。锁在铁厂上空的浓雾，在风中慢慢移动起来。不一会，围墙的头顶就隐隐约约浮现在了童福源眼睛里。他一阵欣喜，赶紧将绳子一头捆绑在树干上，另一头拴在腰间，瞅准露出雾中的围墙，使劲拉紧一根树枝，然后反弹出去。童福源的身体像一发射出的炮弹，朝着浓雾中的围墙飞去。童福源睁大着眼睛，寻找着落脚的墙头。由于视线不好，加之树枝弹力不够，童福源没能站到围墙上，眼看就要被身上的绳子反拉回去。情急之中，童福源奋力朝前一扑，左手搭在了墙头上，随即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墙上。他顾不得钻心的疼痛，四肢并用，终于爬上了围墙。稍稍喘过一口气，他瞅准围墙内一块菜地跳了下去。他想找个拴绳子的地方，可是菜地里连个石头也没有，他只好把身体当着拴绳的树桩了。李铭得到童福源暗示，顺着绳子爬了进来。当他发现绳子是拴在童福源身上时，内心一阵涌动。童福源要承受大多的痛苦，才能承受住他一百多斤的重量啊。
这时，天已黑透。雾比先前明显稀薄了许多。透过薄雾。能够清楚看到从屋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童福源解开腰上的绳子，压低声音说，我们走。童福源在前，李铭随后，两人几绕几弯，就绕到了炼铁炉前边的矿石堆后面。炼铁炉一共两座，相距十多米，里面炉火正旺。每座炼铁炉前，都有人在朝炉里添加柴禾。童福源问身边的李铭，炉前的那些人怎么办？得设法把他们引开。李铭答。童福源说，这恐怕不好办。只要我们一露面，他们就会发出惊叫。这一点李铭当然是想到了的。可是，不把他们引开，那就只有——这不是他愿意的。童福源见李铭不说话，就知道他也没更好的办法。沉默一阵后，李铭说，我去对面弄点动静出来，只要他们一离开，你就把手榴弹投到炼铁炉里去。
李铭离开童福源不一会，炼铁炉对面就响起了枪声。先是一枪，跟着响成了一片。突然响起的枪声，引发了铁厂大乱。炼铁炉前的工人撒起脚板就跑得没影了。童福源见机会来了，就从躲藏的矿石后面走出来。这时一个声音传进了他耳朵，快保护炼铁炉。童福源一惊，再不动手，就错失机会了。他不顾一切地朝炼铁炉奔去。回过神带兵追来的姜厚继，看到一个模糊身影正朝炼铁炉奔去，大声叫道，那人要炸炼铁炉，打死他。随着他的话音，十几支长短枪一起朝奔向炼铁炉的身影噼噼啪啪开起火来。
朝着炼铁炉奔跑的童福源，还没有来得及拉开手榴弹导火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在童福源倒下之前，李铭胸口连中三枪，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明，夜里被枪声吓得魂不附体的费老板，来到炼铁炉前，见了童福源尸体，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姜厚继见状，就问，怎么，费老板认得此人？费老板点了下头，沉船的疑惑，一下清晰起来。他忽然意识到，那条狡猾的大鱼，正是他怀疑的靓妹货栈老板姚婧。必须抓住她。惊魂未定的费老板忽然大声喊道。姜厚继怪异地看着费老板，不明白地说，抓哪个？费老板急切地说，立马去庄镇，把靓妹货栈姚老板给我抓了。姚老板是哪个，为何要抓他？姜厚继不解地望着费老板。费老板指着童福源尸体说，这个人是靓妹货栈管家。他来炸炼铁炉，必定是受他老板姚婧的指示。姜厚继总算是摸着了一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觉得事情跟那个姓姚的老板有关联，就同意带兵去庄镇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