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麻子见张镖头出现在龙山镖局院里的瞬间,便明白出事了。他急速把给童福源纸条上的字回忆了一遍,他担心是纸条上的字出了问题。然而,纸条上的字在他脑子里快速闪过后,他肯定那些字并不对这趟押镖造成危险,悬着的心踏实下来。
咋回事呢?陈麻子走上前去,扶着张镖头右臂,诧异地问道。
船出事了。张镖头有气无力地说。
陈麻子这天还没有出过门,对街上的传言一无所知。张镖头那么一说,刚好印证了他的推断,就颤巍巍地问,出啥事了?
船漏水沉了。张镖头悲怆地说。
船沉江了?陈麻子的心又悬了起来。毕竟,这对龙山镖局来说是大事。
沉了。
其他几个伙计呢?陈麻子担心地问。
他们——张镖头说了这两字,突然嘤嘤嗡嗡地抽泣起来。
万一他们要是——
按规矩办,每人五十块大洋。张镖头打着哭腔说。
张镖头这样的反映,陈麻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一时心里就有些发慌。搞不好那几个伙计已经——陈麻子不愿那样想,而事情又由不得他不想。看着一把一把抹泪的张镖头,陈麻子想安慰他几句,又不知如何说好,弄得不好反令他更伤心。就干脆沉默,伸手扶着张镖头进了厢房。
一进厢房,张镖头就像一摊稀泥,软瘫在了椅子上。陈麻子忙进忙出地又是给他找衣服换,又是吩咐烧茶弄吃的,只字不提船沉的事。在忙着服侍张镖头的时候,陈麻子感到眼皮子跳得厉害,心里就像怀揣了蹦跳的兔子。他巴望船沉的事跟那张纸条无关。不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镖头换过衣服,喝了点茶,吃了点东西,脸上开始有了血色,神情也安定了下来。这时,守卫来报,说费老板求见。张镖头直愣愣地看着报信的守卫,半天才吐出一句,快快请进。
费老板跟张镖头是一前一后跳入江中的。刚入水那会,他还听见张镖头划水的声音,很快划水声就被江涛淹没了。费老板惊魂未定地死死抱着船舱板。他明白自己的死活就靠那块方板了。波涛汹涌的江水,时而耸起如高山,时而跌下去深谷,抱着船舱板的费老板被起起伏伏的江水戏弄着向下游飘去。每次在坠入低谷的时候,冰冷的江水都会不管不顾地往费老板嘴里钻。那一刻,进入鬼门关的恐怖,渗进了他每一根血管。他悲怆而绝望地想,这回是死定了。抱定必死无疑后,他啥也不想了任凭江水冲。天亮后,有气无力的费老板被一艘打渔船发现,因而获救。
你没死?张镖头惊诧地望着费老板。
劫后余生的费老板打量着张镖头说,你不也活着吗?
二位老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陈麻子谄媚地说。
快去给费老板找衣服换。张镖头吩咐陈麻子。
陈麻子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出了厢房。
费老板,这回这事——张镖头把船沉的话头提起来,是想探一下费老板口气,摸摸他的底。
你是不是觉得蹊跷?费老板反问了一句。
就是。装货前我上船查过,没有发现一星半点漏水。咋就进水沉了呢?张镖头茫然地看着费老板。
不是蹊跷。费老板突然愤慨地说,是人为破坏。
张镖头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口吐白沫地骂道,是哪个狗日的吃了豹子胆!
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费老板说。
张镖头义愤填膺地说,是哪个龟儿子?老子要不把他头割下来挂在关帝庙墙头上,我他妈的就不是娘生的。
费老板就说了自己了怀疑。
她她她——她一个娘们敢坏你我的事?张镖头将信将疑地看着费老板。
姚婧早不去晚不去河闪渡,为何偏偏选在我们装船的时候去?还有,我已经把她抓住关押了,却被人救走了。她一走,我们的船就出了事,这不蹊跷吗?费老板把他对姚婧的怀疑进一步作了分析。
你咋晓得那娘们盯着这批货去的河闪渡?张镖头对姚婧开始起疑心了。
这个你别管。费老板怎肯把他安插在庄镇的眼线告诉张镖头呢。因为那个眼线,原本就是专门监视张镖头的。
既然你肯定是那娘们干的,老子现在就去砸了婧妹货栈,割了那娘们的脑壳。张镖头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
你觉得你一个人取得了姚婧的头吗?费老板用冷静的目光盯着张镖头。
经费老板这一提醒,张镖头才想起姚婧是有枪,有队伍的人。他愤愤不平地问费老板,那你说咋办?
姓姚的坏了我的事,我也想取了她的头。但是,不能贸然行事。她身边的两员大将可不是吃素的。我们得好生商量一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费老板思索着说。
你的人加上我的人一起上, 踏平婧妹货栈不费吹灰之力。张镖头信誓旦旦地说。
我们公然在街上闹事,镇公所的保安难道是瞎子?他们要是发现了我们,你还想不想在庄镇立足,我那铁厂还要不要办?费老板把一盆冷水浇在了张镖头发热的头上。
一阵脚步声传来,费老板和张镖头立即停止了谈话。少顷,陈麻子拿一套衣衫走了进来。
费老板。快把衣服换了吧。陈麻子把手中的衣衫递给了费老板。
费老板这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接过陈麻子的递的衣衫,走进旁边的屋子换衣服去了。
陈麻子望着张镖头,等待他的发落。这种时候,陈麻子是不便多嘴的,搞不好就是自取其辱。
张镖头见陈麻子站着不走,知是在等自己发话,就说,你下去吧,有事喊你。
陈麻子出门后,他回望了一眼已经合闭了房门,心中不免打起鼓来。由于不知船沉究竟是谁人所为,他的心也就一直不踏实。
费老板换好衣服出来,张镖头把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继续刚才的话说,费老板可有对付那娘们儿的法子?
办法我倒是想了一个。费老板眼露凶光地说,我们不光要踏平靓妹货栈,还要拿姓姚的来压床板。
张镖头听到“压床板”几个字时,一扫脸上的愁云,猥琐地笑了一下。他一直馋涎姚婧的美色,只不过没有寻到下手的机会。五十大寿那天,他一杯接一杯地灌姚婧酒,就是想拿她当床板。
姓姚的来暗的,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来暗的。费老板说。
我们两拨儿还怕她一个娘们了么?张镖头说。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不想跟镇上的保安队结梁子。原因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费老板再次表明他的态度。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两个爷儿们被她一个娘们儿给整倒了。张镖头抓着机会使劲儿把船沉的事往姚婧身上推。
费老板咋会看不出张镖头那点心思呢,只是不揭穿他罢了。这事何该自己倒霉,要是当时不在船上,向张镖头索要损失,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张镖头就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但由于自己在船上,亲历了船沉过程,把责任全推给张镖头,他肯定赖账,不如暂时不提,等收拾姚婧后再说不迟。
过两天,我的人会从山上下来到靓妹货栈买山货,借此机会,他们会跟靓妹货栈的伙计大闹。你的人在其中扇火、浇油,待闹起来后,其他藏着看热闹的人,一起涌进靓妹货栈,把它砸个稀巴烂。趁着混乱,派身手好的人用麻袋装了那姓姚的女人。
事情说定,费老板草草吃了点东西,骑上陈麻子牵出的一匹黑马,朝白龙山铁厂赶去。
费老板走后,张镖头对他不提损失的事,很是不解。照说这是顶要紧的事情,是他被沉船搞糊涂了,还是有别的算盘?这笔帐,他不会不算的。日后他要是提起,咋应对呢?要是赔偿,得花一大笔银子。这样的话,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押镖的钱没拿到手,反倒要扯出去一坨,太他娘的不划算了。如此这般一想,他对姚婧又增添了几分愤怒。气咻咻的张镖头,把陈麻子叫了进去。
老板,有何吩咐?陈麻子问。
你说说看,出了那么大的事,费老板咋不提赔偿呢?张镖头说了心头的疑问。
那他跟说了些啥?
张镖头就说了整治姚婧的事。
陈麻子听后,半天没有吐露言语。
说话。张镖头催促道。
老板,陈麻子摸着下巴说,我估摸费老板是要秋后算账。
他狗日的算计我?张镖头暴突着眼睛说。
我是这么想的,在对付姚老板上,龙山镖局和费老板的想法是一致的。过后呢,肯定是各打各的算盘。现在他不提赔偿的事,不等于以后不提。所以我才说他是准备秋后算账。
那我们咋对付?张镖头问。
到时看他棋路走,我们才能知晓怎么应对。陈麻子这么回答,是给自己留应变的余地。要是这会就把话说满,而到时又无法应对,就只有圈起铺盖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