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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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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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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镇》连载

第二十五章 街头惊魂

童福源离开庄镇第二天,姚婧决定去做一套衣服。这个想法,从货栈开张那天就有了。现在她是老板,穿着过去那些时尚衣服在货栈里转,觉得有些不适合。她仔细观察过庄镇女人服饰,布料多是自己织的粗土布,颜色要么蓝,要么黑,亮色一点就是土黄色和白色。但白色只限于做包头的帕子和贴身的衣服,外穿的几乎没有。相比之下,她那些色彩鲜艳,样式新颖的服装,在庄镇就真是鹤立鸡群了。要想让自己尽快融入到庄镇人的生活中去,那么,首先要就是服饰的改变。

庄镇的裁缝店有三家,样式取得好,针脚又细密的,数上街李裁缝。李裁缝的店子取名“李记缝衣”,在上街一个巷口旁边。店子不宽,但布置得井井有条。正面朝街,挂着一排待候取的衣物。那些衣物,每一件都被李裁缝用炭火烧热的熨斗,熨得一点皱褶也没有,抻抻展展地排列着。店子左边板壁上横着一根光滑的圆木,上面挂着供做衣人选用的布料。与布料正对的一面,紧临街口的地方,摆放着一架德国杜克普老式缝纫机。挨着缝纫机的是裁衣案板。案板是柏木做的,三尺多宽,五尺多长。由于常年摩擦,面上光亮细腻。

姚婧走进李记缝衣店时,李裁缝背对着她,正一手拿尺子,一手拿画粉,专注地在一块黑色布料上比划。跟随而去的刘达,见李裁缝不理不睬,火气就一个劲地往脑门子冲。他跨前一步,正欲伸手拍李裁缝肩膀,被姚婧制止了。

他——刘达指着李裁缝背影,气咻咻地吐出一个字来。

听到刘达声音,李裁缝才转过身来。见来人是婧妹货栈老板,愧欠地说,抱歉,没看到贵人进来。

我那是啥子贵人,姚婧有意在话里加了庄镇口语“啥子”一词,以拉近与李裁缝的距离。

小姐也会说我们庄镇的啥子。李裁缝谦卑地说。

我现在也是庄镇人,啷个不会说啥子。姚婧又在话里加了“啷个”这个口语。

那是。那是。李裁缝附和道。

请问怎么称呼你,先生?姚婧用满含亲和的眼神望着李裁缝。

啥子先生哟,李裁缝避开姚婧目光,我就是一个做衣服的,镇上人不管老老少少,都叫我李裁缝。

那——我也可以这样叫吗?姚婧这话带着几分明显的天真。

啷个不可以。李裁缝说。

李裁缝,姚婧喊了一声,那我就这样叫了哈。

“哈”字是庄镇人用得最多的口语,几乎每句话都可以用上这个字。比如,走了哈,吃了哈,睡了哈,喝了哈、啃了哈、唱了哈、读了哈等等,等等。

姚婧最后吐出的那个“哈”字,不像庄镇人说得那样短促,拖得有点长,声调还怪怪的。

李裁缝听了,想忍住不笑,但没能完全忍住。他觉得让姚婧见了不好,就装作拣拾地上的布块,把腰弯了下去。

姚婧走到布料架前,开始挑选布料。黑颜色太深,灰颜色不称皮肤,最后她拿起一块深蓝色布料,在身上比划了一阵,说,就这个颜色了。

那个颜色好!小姐真是有眼力。李裁缝竖着大拇指说。

怎么讲?姚婧说着把手中的布料递给了李裁缝。

像小姐这样知书识礼的人,何须我多舌。李裁缝微笑着说。

李师傅谦虚了。你是裁缝师傅,对色彩一定有着与常人不一样的见解。我很想听听。姚婧态度诚恳地说。

李裁缝觉得姚婧不是在故意刁难,确实是想听听,就把布料铺在台板上,说,这块布料疏密有致,做工是没得说的。蓝色虽然属于冷色,但它纯净,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海、天空等。纯净的蓝色表现出一种美丽、冷静、理智、安详,就像小姐你一样。

哈哈哈哈,李师傅,你太会说话了。像你这样好的口才,应该到学堂里去做先生。姚婧被李裁缝说得有点心花怒放了。

小姐过奖。李裁缝从布料上抬起头,看了看姚婧,继续说,喜欢蓝色的人性格独立,好学,但有时也冷酷,当然这不是指小姐你。

有意思。没想到颜色里还有这么多学问。姚婧这话完全是发至她内心的。

跟算命似的。刘达嘟哝了一句。

姚婧侧脸望着刘达,懂不,人家李师傅那叫学问。

没让小姐笑话,我就知足了。李裁缝谦卑地说。

姚婧往李裁缝面前一站,那就请李师傅量量尺寸。

李裁缝直起腰来,用一双精明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姚婧。看过正面,他让姚婧转过身去。姚婧疑惑地挪动着脚步,对李裁缝的怪异行为很不解。李裁缝又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之后,闭目沉思了一会,说,好了。

你是说已经把我衣服的尺寸量好了?姚婧转过身,惊讶地望着李裁缝。

是。李裁缝的回答十分肯定。

我只听说过中医有盲诊,从来不知裁衣服还有盲裁。姚婧说到这用眼睛直视着李裁缝,李师傅有把握给我做的衣服一定合身?

合不合身,等你穿上后说话。李裁缝的回答虽然不置可否,但神情却充满了自信。

那就拜托李师傅了。姚婧很江湖地拱了拱手,出了李记缝衣店。

在门口,姚婧遇到了前来做衣服的张镖头。

姚老板。张镖头打了声招呼。他在进店前就看到姚婧了。最初一瞬,他以为是看花眼了。在他意识里,像姚婧这样的女人是断不会到庄镇街上这种小店做衣服的。再说,镇上也没得哪个裁缝能做得出她身穿的那种衣服样式。

张老板也来做衣服?姚婧回应了一声。

做衣服。做衣服。张镖头说。

跨进门槛的张镖头在与姚婧擦肩而过时,侧脸望了姚婧一眼。其时,姚婧也在观察他。张镖头眼神里透露出一种挑衅,一种不屑一顾,一种唯我独尊,仿佛在说,在庄镇这块地盘上,还没有哪个敢跟他争食吃。除此,姚婧还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上次押镖顺利成功的得意。张镖头上次押镖玩得漂亮,直至现在姚婧还以为他是走的旱路。通过那次无声较量,姚婧意识到张镖头这人老谋深算,日后跟他打交道得处处小心。为防张镖头,姚婧做出啥事也没有的样子,说,张老板,那小女子对不住就先走一步了。

好好。先走。张镖头望着姚婧背影,脸上呈现出意犹未尽的样子。

姚婧从一出现在庄镇,张镖头的人就注意上了她。姚婧引起张镖头特别注意的行为,是白龙山打猎。打猎可去的地方多的是,像去河闪渡路上的老洞崖,去阡城路上的吊景岗、老鹰岩,她怎么偏就去白龙山?白龙山除了是打猎的好去处,还是产铁矿的好地方。保不准,她就是冲着白龙山铁矿去的。也因此,他在押送费老板镖物时,就玩起了心眼,避开了姚婧的视线和可能的跟踪。几乎是无来由地,他就是觉得姚婧这个女人不一般,甚至极有可能是他日后在庄镇的一个对手。他要一步一步深入打探她,弄清楚她的点点滴滴,忽然心生一计,朝着姚婧背影说,姚老板,下个月十五我五十大寿,请你赏光哈。

姚婧刚走到街上,听到张镖头声音,回头莞尔一笑,到时一定赴府上恭贺。

姚婧对张镖头的邀请有点意外,略一沉思,又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婧妹货栈开张,收了别人礼金,这份礼得还。其实,让姚婧爽快答应上门恭贺的原因还不是这。她一直在寻求机会进入龙山镖局,张镖头的邀请正合她意。

小姐,你怎答应张镖头的邀请呢?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刘达哼哼地说。

去与不去,我自有分寸。姚婧不想在街上给刘达作解释,说话的口气有点生硬。

刘达闷闷地跟在姚婧后面,对她说话的那种语气,看他的那种眼神,感到着实不痛快,觉得姚婧把他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姚婧头也不回地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刘达一惊,姚婧明明走在前头,咋就晓得我不高兴?他很想把事情想明白,莫非是她后脑勺长得有眼睛?

从李记缝衣店返回婧妹货栈,要路过牛盐巴盐店。来时盐店的门是关着的,现在远远就能看见大门洞开。姚婧正想借路过之机进去看个究竟,忽听身后马蹄声响起,回头一看,见三架马车正向牛盐巴盐店驶来。每架马车上都用绳子绑着麻袋。赶车的伙计高高地站在麻袋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舞着长鞭,口中“驾——驾——”地吆喝着。几个在街上玩陀螺的娃娃,听到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撒起脚丫子就跑。有个留着瓦片头的娃娃动作慢了点,眼看就要被跑在前面的黑马踩着,急得赶车伙计高声大叫,让开——让开——留瓦片头的娃娃被突如其来的马车吓懵了,非但没赶紧让开,反而站着不动了。这一幕惊得站在街边的姚婧魂都快没有了。黑马、还有载着盐巴的马车,哪一样都能要那娃娃的命。这时,一个身影风一般从她身旁掠过,眨眼间,留瓦片头那娃娃已站到了街边。在他身边站着个大口喘气的男人。姚婧松了一口气,定睛一看,刚才救下瓦片头娃娃的竟是刘达。

赶车伙计惊魂未定地跳下马车,走到刘达前面感激地说,好汉,兄弟谢你了。

以后在街上把车赶慢点。刘达说着,拍了下瓦片头娃娃,玩去吧。

瓦片头娃娃脸色发青,浑身发抖,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刚才的危险,也明白是拍他肩膀的人救了他。走出几步后,他回头望了望刘达。又走,几步后又转身朝刘达望。

好汉,改日我请你喝酒。赶车伙计说。

你把街堵了。快把马车赶走。刘达没理会赶车伙计的邀请,指着街上的马车和越来越多的人说。

赶车伙计走了几步,折返回去,诚恳地对刘达说,好汉,留个名,这酒我是一定要请你喝的。

他是婧妹货栈的伙计。旁边有人说。

你等我消息哈,好汉。

赶车伙计轰开马车前的人,牵着马鼻子,向牛盐巴盐店走去。

三架马车到了牛盐巴盐店前停住了。赶车伙计给马卸了鞍,然后牵着朝盐店后院走去。他们把马栓在马桩上后,返回马车旁,开始解绳卸货。

牛盐巴从柜台里出来,绕着马车查看。刚才发生在街上的惊魂一幕,他一点不知道。查看完毕,他朝卸货的三个赶车伙计说,把包子码稳当点,垮了,莫说我不讲情面。

是嘞。其中一个赶车伙计答道。

这时,姚婧和刘达走了过来。牛盐巴见了,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后,转身进了盐店。

姚婧从牛盐巴打招呼的神情上看出,他不想跟自己有什么交往。莫非他嗅到了什么?这个念头只是那么一闪,就被姚婧否定了。那么这其中会有怎样的隐情呢?他的盐道,会与费老板有关联吗?这些疑问,必须一个一个地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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