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摸清费老板来庄镇的目的,童福源想来想去还是得从离消息最近的人着手。在龙山镖局,离消息最近的只有张镖头和陈麻子两人。找张镖头,肯定不行。一问就会露陷。那就只得在陈麻子身上下功夫了。在前些天的守候中,童福源发现龙山镖局的厨子每天都要出来买菜,能不能通过厨子他陈麻子约出来喝茶呢?他决定试一试。他想,以来福饭店管家身份去趟菜场,没谁会觉得不妥。
庄镇的街上没有专门菜场,童福源所说的菜场指的是上、下街交界处的一小段。菜的买卖,也只是早上个把时辰。在那段时间里,镇上的、镇郊的种菜人会把菜挑到这里卖。过了这段时间,就买不到菜了。
童福源选的时间很巧,他到的时候,龙山镖局的厨子差不多把菜买好了。他上前拍了拍厨子肩膀,笑着说,哟,菜都买好了。厨子认得童福源,回了个笑,说,童管家你也来买菜?童福源说,我们家小姐想吃乌江鱼,我来碰碰运气。厨子说,乌江鱼下火锅才叫个棒。你家小姐好口福。童福源说,还不知她有没有口福呢。厨子说,童管家,我先走了。童福源说,有空请你帮我家小姐做片片鱼火锅。厨子道,好呢。等厨子挑着菜走出几步后,童福源大声喊道,等一下。厨子回过头,童管家是喊我么?童福源几步靠上前去,刚才只顾说话,正事差点忘了。说着把一块银元塞到厨子手里。厨子惶惑地看着童福源,这——童福源压低声音说,你们陈管家该我一笔账,让他务必今日午后到望江茶楼来还我。为了你们陈管家的面子,我才没有去龙山镖局找他。这事,你晓得就算了,不外说,只给陈麻子报个信就是。这么点小事,你——厨子看着手里的银元说。童福源按着厨子的手说,啥都莫说,我一点心意。厨子高兴地收起银元,咿呀咿呀地挑着菜走了。
望江茶楼在去河闪渡的路口边。茶楼老板取这个名,有点附庸风雅的意味。这话是庄镇学堂鄢雍说的。因为庄镇不临江。浩荡的乌江在离镇上十来里的河闪渡。鄢雍这样说时,茶楼老板嘿嘿地笑着说,也就是借乌江个名号,沾点乌江的气气。久而久之,望江茶楼就在庄镇喊开了。
从上街出口处往右转,走不了几步,就会看到院墙围着的一排青瓦木房子。从龙门望进去,房子正面的板壁被桐油漆得油光光、金灿灿,熠熠生辉。每根柱子上都挂着一盏红灯笼,上书一个黑色的茶字。走近龙门,首先映入人眼帘的是上面的别致对联,上联:来不请去不辞无束无拘方便地;下联:烟自抽茶自酌说长说短自由天。从龙门到茶楼,是一条鹅卵小道。茶楼分楼下楼上两层。楼下以买大碗茶为主,花钱不多,喝的人图个便宜,茶楼老板要的是人气,多少有点赚头就行。真正赚钱的是楼上的雅间。雅间里有桌有椅,可坐可躺,还有专人泡茶送水。
童福源来过几次,茶楼泡茶送水的伙计知他是体面人,每次他一到,就直接往楼上带。童福源选了一个较为僻静的雅间,点了梵净翠峰,半躺在椅子上,等待陈麻子的到来。
厨子把童福源的话转给陈麻子时,陈麻子眼睛瞪得像水牛卵子,在庄镇他姓陈的还没有该别个账的先例。他气呼呼对厨子说,我晓得了。厨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陈麻子。看个啥子,你认不到我啊!陈麻子粗声粗气地说。厨子没讨到好,灰溜溜走了。
陈麻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会会童福源。他倒要看看姓童的卖的是啥子要药。
陈管家,楼上请!
童福源听闻茶楼伙计的吆喝,知是陈麻子来了,就站到雅间门口去迎接。
陈麻子跟着茶楼伙计几转几拐到了童福源要的雅间。
陈管家,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童福源面带微笑把陈麻子迎进了雅间。
童管家,你搞啥子鬼,我姓陈的何时欠你钱了?陈麻子火气冲冲地说。
息怒息怒,陈管家。童福源乐呵呵地说,不这样,我咋个请得动你这个大管家呢。
听童福源这么一说,陈麻子明白是咋回事了,也不问,端起茶杯,撅起嘴唇,吹了吹杯里的茶叶,然后浅浅地抿了一口。
我特为陈管家点了梵净翠峰,口感还将就吧?童福源支走茶楼伙计,亲自给陈麻子续了水。
汤色翠绿,入喉清爽,回味绵甜,好茶!陈麻子赞道。
陈管家不愧是行家,随便倒点出来,就够我学半年。童福源有意抬举陈麻子。
算了,童管家,你少给我灌迷魂汤。陈麻子仍旧不提不问。
今天的事多有得罪。童福源说。
谈不上。你童大管家请我喝茶,那是多大的面子啊。陈麻子冷着脸道。
不不,是陈管家你给我面子。童福源仍旧一脸的乐呵。
童福源就这样藏着掖着地跟陈麻子推来搡去,是想让陈麻子觉得请他,就专为喝茶。陈麻子是老江湖,晓得童福源必有事相求,偏不把那层纸捅破。
又续了两次水后,童福源说,哎,现如今生意不好做啊,不晓得你们龙山镖局如何?
兵荒马乱的,能糊口就不错了。陈麻子说的是老实话。
我们货栈有批山货想托你们龙山镖局。童福源开始把陈麻子朝他所期盼的方向引了。
好事。我们当然接。陈麻子对童福源的话半信半疑。
最近行吗?童福源问。
最近不行。陈麻子说出这三个字后就无后话了。他隐隐地感到童福源不是真的要找龙山镖局押镖,而是另有目的。如单纯是押镖,直接去镖局谈,那里用得着转弯抹角来这种地方。
哦,那是不是龙山镖局最近接了其他镖?童福源问。
茶喝多了,我去下茅厕。陈麻子不等童福源反映过来,起身出了雅间。
老奸巨猾!童福源望着陈麻子背影,在心里骂了一句。
陈麻子解开裤子,从裆里拉出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等了半天,才尿出几滴来。他来茅厕,不是茶真喝多了,而是有意回避童福源。童福源的用意他已心知肚明,就是不接招。
返回雅间,童福源又要给陈麻子续水。陈麻子说,不喝了。要是童管家没事,就先告辞了。这是他从茅厕回来时想的计策,逼童福源把话说出来。
陈麻子的用意,童福源一听就明白了,也就顺着他的期盼说,陈大管家,明人不做暗事,我们货栈自开业以来,收了大量山货,打算运到重庆去。你们镖局啥时能接镖,请随时告诉我。说到这,童福源从身上掏出三块银元递给陈麻子,一点茶水费,不成敬意。
陈麻子把三块银元放在桌上,说,啥时能接镖不能接镖,不是我说了算。这个请收回。
你大管家不晓得,还有哪个晓得?童福源又从身上掏出两块银元重叠在桌上的三块银元上。
陈麻子眼睛倏然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脱童福源眼睛。他知道陈麻子心已动,只要再加一把火,事情就成了。
陈大管家,这样好不好,这几纹碎银算是货栈给的定金,押镖的费用该多少,到时我们一分不少。童福源把茶水钱转换成定金,给陈麻子留了退路,以让他收得心安理得。
这个嘛还差不多。那我就先收下了。陈麻子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说。
那我等陈大管家消息。童福源说。
有了消息我立马通知你。陈麻子说。
童福源想再逼一下陈麻子,说,这几天真的腾不过来?
费老板的货急。实在腾不过来。陈麻子虽然万般警惕,但还是被童福源把话套出来了。
费老板这次来庄镇还真不是为给张镖头补礼,而是商谈他又一批毛铁外运之事。这个情况太重要了,必须马上报告给姚婧。童福源内心虽急,表面却没事似的,笑着说,既然陈大管家忙,我也就不耽搁你了。
那就抱歉了哈。陈麻子说。
送走陈麻子,童福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婧妹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