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猴人牵着猴子走进了居住的房间,随手关上了门。在围观看猴把戏的人群中看到童福源身影时,他以为是看花了眼,趁着又一轮转圈的机会,他放缓速度,睁大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童福源面容。他怎么也来了阡城?是采买东西,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会不会跟白龙山铁厂有联系?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从耍猴人心头冒了出来。刚刚在院子里与童福源相遇,更让耍猴人生疑。当童福源向他发出吃饭邀请时,他觉得是个很好的接近、了解童福源的机会,就爽快答应了。
龙川角角鱼是阡城有名的小吃。角角鱼生活在清澈的龙川河中,因身上长角而得名。角角鱼的角长在嘴和身体两侧,溜尖溜尖的,稍不留神就会被刺着。角角鱼的鱼皮细腻,肉质鲜嫩,可煎着吃,也可晒干后用油炸着吃,最佳的吃法当属火锅。那个汤鲜哟,老远就能闻着。角角鱼火锅分清汤和红汤两种。清汤、红汤的区别主要是汤,角角鱼的做法是一样。清汤用的汤是事先熬好的鸡汤,将鸡汤倒入锅里烧开,再把用葱蒜姜等佐料调好的角角鱼倒进翻滚的锅里,等到煮熟就可吃了。红汤是西红柿腌制的酸汤做底料,按一份酸汤两份水的比例混合后倒入锅里烧开,再把跟清汤一样做法的角角鱼倒进去煮熟就行了。
耍猴人一进龙川角角鱼火锅店,就看到了坐在靠窗边一张桌子旁的童福源。童福源也看到了耍猴人。他向耍猴人招了招手,热情地说,快快,就等你了。
耍猴人走到桌旁,很江湖地抱拳说道,惭愧惭愧,让你久等了。
童福源起身,点头回礼。
两人落座后,寒暄了几句,童福源拿起桌上的葫芦酒壶,给耍猴人面前的酒杯酌满酒,又把自己的杯子酌满,而后端起酒杯,望着耍猴人说,阡城相遇,是你我的缘分。为了这份缘,我敬你一杯。
说来还真是有缘。耍猴人附和了一句。
喝第二杯酒时,童福源说,还请教兄弟尊姓大名呢。
耍猴人举着杯子说,在庄镇老老少少都叫我耍猴的,你也那样叫就是了。
童福源知是耍猴人有意隐瞒,也不说破,只说,好嘞,那就休怪我失礼了。
耍猴人爽声一笑,说,喝过墨水的人跟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
你可不是粗人,是民间艺术家。童福源夸奖道。
我,耍猴人指着自己鼻子说,艺术家?新鲜。嗬嗬嗬——
没错。你就是个艺术家。
耍猴人对“艺术家”三字很敏感。童福源冠这个名头,不是随口而出的话,是在摊自己的底。应付的最好办法,就是装聋装傻。
艺术家是个啥玩意?耍猴人好奇地问。
童福源在脑子打了一个愣,哈哈一笑,玩意。对。玩意。
耍猴人拿起酒壶,我借花献佛,敬童管家一杯。
你——童福源意外地望着耍猴人。
童管家是不是想问,我咋个晓得你是管家?
童福源点头。
在庄镇,哪个不知晓来福饭店,谁个不晓来福饭店有个童管家。耍猴人说着夹起一条角角鱼放入童福源碗里,吃鱼。吃鱼。
耍猴人的话提醒了童福源,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邋遢,穿着也显破旧的人,对庄镇人事的熟悉,一点不必自己差。他一个耍猴人,每天能讨到点吃,就该心满意足了,咋地还有心思去注意别的什么呢?他既然能说出自己身份,也就能说出庄镇其他一些人的情况。叫童福源琢磨不透的是,耍猴人为啥用心去摸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情况?越往深处想,童福源越发觉得耍猴人有来头。
兄弟,你恐怕不只是晓得我童管家吧?童福源决意刺探一下。
管那些事,我吃多了。耍猴人一句话就把童福源给顶死了。
那是那是。童福源端起酒杯,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两轮后,童福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醉眼蒙蒙地问耍猴人,兄弟来阡城就只为耍猴?
耍猴人摇晃着手中的杯子说,不耍猴,我等着饿死啊。
耍猴人的回答,不是童福源所希望的。他原本的用意,是想套出耍猴人耍猴之外的话。
对童福源的刺探,耍猴人心知肚明。他不会轻易上当,更不会向他说出来阡城的秘密。
童福源对耍猴人的机警和巧妙回避,暗暗称奇。一个耍猴人,思维如此敏捷,还不露一点痕迹,实属少见。由此,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明白再刺探已无意义,那就不如干脆喝酒。他端起酒杯,跟耍猴人碰了一下,说,兄弟说的是,我们都不能等着饿死。喝。
又一杯下肚,耍猴人感觉桌上的酒壶,对面的童管家,还有童管家背后的板壁,都有些晃。莫不是醉了?他皱着眉想,这是他半年多来喝得最多的一次酒。来赴童管家的约,他跟童福源一样,也是想摸对方的底。那个底是在东,还是在西,皮毛都没捞着,自个儿反倒醉了。那咋行呢。他招手叫店小二给他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进肚皮,这才觉得好受了点。他站起身,举起杯子,说,童管家,你到阡城是买进还是买出?
耍猴人这句问话,看似熟人朋友间的相互询问,但在童福源看来,跟他询问“兄弟来阡城就只为耍猴”,如出一辙,也是言在此,而义在彼。庄镇离阡城近两百里路,不管是买进,或者是卖出,那都不是一个人所能办到的。这一点,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童福源,心头还是清楚的。他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汗珠,说,我既不买进,也无卖出。实不相瞒,童福源说到这,神秘兮兮地向耍猴人靠了靠,我是来跟相好的这个的。童福源伸出两个大拇指,相互碰了碰,晓得了吧。回去你可不要乱说哈。
童福源临时编出的假话,耍猴人不信。阡城要是真有一个童福源相好的女子,他咋还住客栈,睡素瞌睡,恐怕早就如胶似漆粘在一起了。
你艳福不浅。耍猴人羡慕地望着童福源,并不揭穿他。
童福源也知道耍猴人不信,就打了一串哈哈,应付耍猴人。
吃完饭,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城南客栈走去。
兄弟——好——好酒量——童福源打着嗝说。
童——童管家很——很江——很江湖——耍猴人说。
明天还——还——喝酒——童福源说。
喝就——喝——耍猴人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那个——那——我——我相好的事你不——不要乱——乱说。童福源把手搭耍猴人肩膀上说。
我不——不——不说——
到了城南客栈,童福源、耍猴人各自摇晃着走进住的客房。一进屋,童福源把门一关,酒意全无。他将耳朵贴在板壁上,确信院子里无动静后,才躺倒了床上。吃饭时耍猴人的应对,可说是滴水不漏。再者,他的反问,也明显是在刺探自己来阡城的目的。他的精明,他的深藏不露,这一切都表面他不是一个单纯的耍猴人。他到阡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耍猴人进屋后,做了跟童福源相同的动作,也是将耳朵贴在板壁上听动静。童福源的话,一句也不是真的。他来阡城绝不是跟女人幽会。他在蔡家院子外面的出现,一定有着某种目的。
耍猴人白天有猴子跟着,不便行事。晚上趁着夜色掩护,会不会有啥动作呢?说不定能从他身上得到线索。童福源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兴奋起来。他人躺在床上,心和耳朵都在院子里。只要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他就会赶紧趴在门缝处朝外看。有两次他假借去茅厕撒尿,偷偷观察耍猴人动静。然而,每次都是房门紧闭。他不相信耍猴人会睡得那么死。
确实,耍猴人没睡死。确切地说是根本没睡,他在等待时机。童福源两次去茅厕,他都听在耳里,其目的也一清二楚。他把吃饭的全过程仔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发现疏漏的地方。那么,是怎样引起童福源生疑的呢?难道仅仅只是自己在阡城的出现?耍猴人又将在庄镇的行为进行了一番检点,也没觉得有出格之处。如此说来,童福源对自己的注意,就应该只是一种猜测。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就不是个普普通通的管家。
童福源不能入睡,他得谨防耍猴人有行动。
耍猴人睁大眼睛,是在等接头时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