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捉麻雀的事后,陈麻子就在心里思量,咋个才能把牛盐巴请动。而糊锅巴,他连想不不去想,只要要喝一声,就会屁颠屁颠地跑来。捉麻雀于糊锅巴,就如一日不能离的两餐饭。牛盐巴就不同了。不同之处不是牛盐巴不喜好捉麻雀,而是他内人管得紧,在这方面轻易不松口。当然也有例外。若是为了生意,他内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但须得向他内人说清楚情况。要是无中生有的生意,那是必定不行的。去牛盐巴店子,不可能避开牛盐巴内人,须得想好一个由头,让牛盐巴内人不生疑,这样牛盐巴才能脱身出来。思来想去,最后陈麻子把由头定在了丢失货物的事上。
陈麻子走进牛盐巴店子,是在两天后的傍晚。那会盐店的伙计抱着厚重的门板正要上门,陈麻子便在店门前出现了。
天不是没黑么,咋个就关门了呢?陈麻子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他是有意大声说的,目的是让牛盐巴和他内人都能听见。
我听老板的。他叫关门,我就关。伙计微微喘着气说。
那是那是。伙计就应该听老板的。陈麻子提高音量问,你们老板不在?
伙计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在在在。随着声音,牛盐巴从里屋走了出来,陈管家,稀客,请进。
陈麻子走进店子,四下打量,连声称道,不错不错,生意又做大了。
还不是老样子,陈管家你那话从何说起?牛盐巴盯着陈麻子看了看,你是在打整我啊!
不敢不敢。陈麻子双手抱拳,一脸的乐呵。
大生意在你们龙山镖局呢。
一个柔柔的带着些许儿甜味的声音传进了陈麻子耳朵。不用看,陈麻子就知道是牛盐巴内人香芸出来了。
陈麻子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柜台旁穿着绛红色旗袍的香芸,于是笑容可掬地说,夫人硬是会说话。陈某佩服。
香芸对陈麻子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仿佛预料之中的事。她款款地走到陈麻子面前,说,陈管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陈麻子乐呵一笑,还是夫人明察秋毫。
里屋请坐。牛盐巴做了个邀请姿势。
香芸侧脸看了牛盐巴一眼,牛盐巴就不说话了。
精明的陈麻子怎会不明白香芸的意思,就说,不坐了。我来是有一事要打扰你们。
请讲。牛盐巴说。
我们老板请你去议事。陈麻子故意转了个弯,想看看香芸的态度。
香芸静静地看着牛盐巴,却并不掺言。
我们各行其是,有啥子好商量的?牛盐巴疑惑地问。
想必牛老板还记得丢失货物的事吧?陈麻子依旧不把事情点明。
香芸和牛盐巴对望了一眼,他们都已明白陈麻子来的用意。
我听说你们龙山镖局也丢了货物?牛盐巴反问道。
这不来请你去商量么。陈麻子弯来绕去总算挑明了来意。
是该好生商量商量。不然日后生意还怎么做。香芸没等牛盐巴开口,把话茬接了过去。
陈麻子见香芸如此说,知道事情成了,就说,牛老板,晚饭后龙山镖局见哈。
陈麻子走后,牛盐巴问香芸,真去么?
香芸从牛盐巴神情上看出他心思早去了龙山镖局。陈麻子来说商量事情,这只是其一。另一层意思,尽管陈麻子没说,香芸心头确是知晓的。几个男人议事,不光只是喝茶,还有捉麻雀可玩,还有沟脚的碗花烟馆和溢香园可去。在香芸的意识里,宁可让男人捉麻雀,也不愿男人去沟脚。
假正经个啥?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晓得。
嘿嘿黑,夫人火眼金睛,我即便会七十二变,也逃不出你手心。那我吃饭完饭就去了哈。难得有机会捉回麻雀的牛盐巴,脸放红光地说。
香芸抿嘴一笑,讨好我?
嘿嘿。牛盐巴脸上跟着也露出笑来。
不要跟我耍心眼。香芸收住笑说,去时我不会让你荷包空空的。
牛盐巴又是一笑,说,知我者,夫人也。
晚饭后,牛盐巴出门时,香芸给了他十块大洋。这远远超出了牛盐巴期待。他原想香芸顶多给个五块大洋。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大洋,牛盐巴戏谑到,夫人不怕我打着光巴溜回来。香芸说,我不想让别个小看我男人。末了,又补充一句,你给我记到,你是去商量事情,不是捉麻雀。
牛盐巴一个劲地点头。
商量完事就回。这是香芸的交待。下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牛盐巴是知道的。
牛盐巴一到龙山镖局门口,就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陈麻子。
就差你了。快快。陈麻子催促道。
你先顶到起讪。牛盐巴不紧不慢地说。
你不到,三缺一,我顶哪个?陈麻子的话多少透出一些埋怨的意味。
也是哈。牛盐巴拍了一下陈麻子肩膀,怪我。莫说了。快走。
捉麻雀的房间在张镖头厢房的对面。里面被吱吱作响的汽灯照得灯火通明。一张方桌摆在房间正中,牛骨麻將散乱地撒在桌面上。张镖头和糊锅巴对坐在东南两方,剩下的西北两个位置,显然就是留给牛盐巴和陈麻子了。
牛盐巴前脚还没踏进房间,张镖头就嚷了起来,牛老板,你成心折磨哈。罚你坐西方。
牛盐巴扫了一眼麻将桌,又扫了一眼张镖头和糊锅巴,摇着头说,哪个坐啥方位,不能你说了算。我们搬风来定。
在庄镇,捉麻雀的人都忌讳坐西方。因“西”字暗含“归西”,意寓“死”意,都不情愿坐。
早等得心烦意乱的张镖头,见牛盐巴执意要搬风定坐,只得依了。就搬风。事情因是牛盐巴提出来的,搬风自然就由他执行了。牛盐巴走到桌前,伸手从麻将牌里挑选出东西南北四张牌,举起给张镖头、糊锅巴、陈麻子看后,一一翻背放在桌上,接着,又将四张牌交替换了位置,拿起骰子在手心里抛了抛,然后突然抽回手来,骰子就滚落在了桌面上。骰子滚动停当,一个显示的是一点,另一个显示的是四点,共计五点。牛盐巴报出点数后说,五在手,我先拿了。不等张镖头等人应答,就率先从四张牌里挑出一张。他神秘兮兮地把牌凑到眼前,慢慢翻开,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脸色一下阴沉下来。陈麻子从他脸色的变化猜出了八九分,只是不表露出来罢了。张镖头也看出了端倪,猜测牛盐巴抓的那张牌是西,就催他翻转给大家看。牛盐巴就算有十二分的不情愿,也只得把牌翻转开来。果然是个西。张镖头、糊锅巴、陈麻子挤眉弄眼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张镖头得意忘形地说,看我的。说着抓起一张牌翻转开来,是个东字。张镖头又是一阵笑,说,在我这里捉麻雀理当我坐东。随即,糊锅巴、陈麻子各自拿起一张牌来,糊锅巴的是北,陈麻子是南。方位确定,牌局正式开始。
起牌后,刚才闹哄哄的房间安静了下来。张镖头打出一张九筒后说,把两位老板请来,除了捉麻雀,我们商量一下丢失货物的事。说道丢失货物,牛盐巴和糊锅巴心中都有气,表示查出来是哪个干的后,定不饶他。张镖头说,你们想没想过是哪个干的?牛盐巴和糊锅巴都摇头。张镖头提醒道,以前这种事可是没有过的啊。牛盐巴皱着眉,故意道,莫非是她?糊锅巴也装傻,哪个?陈麻子补了一句,我也觉得她脱不了干系。牛盐巴没接糊锅巴的话,把一张伍万打了出去。陈麻子把牌一推,兴奋地叫道,清一色,我胡了。牛盐巴傻眼了,有几分不舍地把大洋掏了出来。牌局继续进行。陈麻子说,镇上新近开张的山货店是哪家?糊锅巴说,是哈,她没来前,我们大家都顺顺当当的。她那店一开,我们就丢货物。牛盐巴见张镖头不语,就问,张老板咋个看?张镖头说,我也这么想。就这样,三人形成了共识。牛盐巴又问,张老板打算咋办?张镖头说,我们得收拾收拾那女人。接下来,他们就一边打牌,一边商量起对付姚婧的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