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婧妹货栈,姚婧吩咐刘达在外间帮忙,说有事叫她,径直推开柜台门,转到里间休息室去了,对刘达救人的事只字未提。事情当然是值得肯定的,刘达的做法没有什么错,甚至在心里还很欣赏。姚婧担忧的是,这种事情传起来很快,不是说好事传千里吗,万一有人注意到刘达,又从刘达身上注意到货栈,做起事情来就不方便。这是姚婧不希望看到的。童福源去阡城已经好几天了,情况怎样,一点也不知道。自上次张镖头押送那批货顺利离开庄镇后,她就一直在心里自责。让童福源去阡城,就是想尽快摸清费老板路数,以便寻求相应对策。她盼望童福源能带着她希望的消息早点回到庄镇。
在门面上帮忙的刘达,神情黯然,半天不说一句话。店伙计问他,啥事心里不痛快了?他恶声恶气地说,不要惹我。店伙计就不吭声了。刘达原以为救下瓦片娃娃,姚婧会夸奖他的。然而,事与愿违,姚婧对此竟无动于衷。心里就想,这个女人心肠好硬。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伸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店伙计见状,惊异地望着他,不知发生了啥事。
你们这点收猫猫皮么?一个头发蓬乱,穿着补疤衣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问。
是皮都收。拿来看看。店伙计热情地说。
中年男人走进店里,把手中卷着的兽皮递给店伙计。
店伙计接过,一股骚味直往他鼻孔里钻。他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才伸手接过中年男人的兽皮。他解开捆绑的麻绳,慢慢展开,是一张山羊皮。皮子表面色泽光滑,里面的水分还没干透,臭味就是从那些未剐干净的烂肉发出的。
你这皮子没干,不收。店伙计把山羊皮退还给了中年男人。
才将你不是说是皮都收的么?中年男人说。
是,我是说过。但须得是干皮子才行。店伙计说完忙别的去了。
中年男人气嘟嘟地要找店伙计说理,刘达突然横插在中年男人和店伙计之间。中年男人一见五大三粗的刘达,再见他瞪大的眼睛,脚就软了,屁话没说一句,畏畏缩缩地走了。
晦气。刘达嘟哝了一句。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一个穿着蓝土布衣服,头包白色帕子,腰围黑色围腰的女人走进了婧妹货栈。
卖点啥?刘达僵硬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女人朝刘达笑笑,答,不卖啥。找人。
到我们店子里找人,你搞没搞错?刘达觉得稀奇,找人竟然找到货栈来了。
女人没接刘达话茬,返身走到门口,朝着外喊,狗蛋,进来。
一个头上盯着块瓦片的娃娃,低着头从街对面走了过来。街面不宽,也就一仗余尺,那娃娃走几步停停,走几步停停,急不情愿的样子。女人见了,一步跨出门槛,疾风火燎走到那娃娃身边,拽着他一只手就往婧妹货栈拖。
是哪个,你说。女人问。
瓦片娃娃躲闪地指着刘达说,是他。
女人转向身材魁梧的刘达,眼睛倏然一亮,是你——
你们这是干啥?刘达被突如其来的女人和瓦片娃娃搞懵了。
是你救了我家狗蛋的命?女人眼里透出一丝温情。
刘达拉过瓦片头娃娃,你叫狗蛋?
狗蛋点头。
刘达伸手在他头上摸着,我看你有点小操蛋,说到这,又指着他鼻尖说,往后可不要在街上玩耍了。
狗蛋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然后躲到女人身后去了。
我家狗蛋是你救的,那他的命就是你的了。女人把狗蛋从身后拉出来,推到刘达前面。
啥!刘达被女人的话搞糊涂了。
怪我没说清楚。女人镇静了一下情绪,你救了狗蛋,就是狗蛋的贵人。我带狗蛋来就是要认你这个干爹。
干爹!刘达脑子里轰的一声,急忙推辞,不行不行。
我何二妹说出口的话,就是吐出的口水,是断不会收回的,女人倔强地说。
不是,大妹子,你听我说。刘达不知怎么表达,急得抓耳挠腮。
今天这事,你认了自然好。不认,也得认。反正我家狗娃就叫你干爹了。女人的话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里间的姚婧听到吵嚷,走出来,正好听到女人蛮横的话,就问刘达,怎么回事。
刘达吞吞吐吐说了缘由。
姚婧听完,笑了一下,走到女人面前,说,大姐,认干爹的事,我替他答应了。
女人愣了愣,再次把狗蛋推到刘达前,俯下身子,贴着狗蛋耳朵说,快叫干爹。
狗蛋扭扭捏捏地叫了一声,干爹。
刘达惶惑地看着姚婧,眼神里流露出对她莫大的不满。
答应啊。姚婧抿着嘴说。
叫干爹。大声点哈。女人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愉快。
干——爹——狗蛋这次的声音隔着两条街都听得见。
刘达见姚婧是那般态度,知道推辞不掉,便在喉咙里应了一声。、
刘达这个干爹就算当上了。
等选了日子,我们再烧香纸。到时候狗蛋还要给你磕头作揖。女人脸放红光地说。
万万使不得。这干爹我当就是了。刘达最怕麻烦的事,赶紧推脱。
那不行。不烧香纸,就是不诚心。一定得烧。女人说。
这这这——面对眼前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女人,刘达抓瞎了。
我看就随乡入俗吧。这话姚婧是对刘达说的。说完,转向女人,大姐,就依你的意思办,要得要不得?末尾五个字是庄镇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姚婧有意加进去的。她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完整了。这样做,就是想跟庄镇人套一点近乎。
果然,女人在听了姚婧“要得要不得”的话后,主动拉起姚婧的手说,这位妹子的话,我爱听,硬是说到我心窝窝里头去了。
那就说定了。姚婧用这句满含热情的话,打发走了狗蛋母子。
你怎么就答应她了呢?刘达埋怨道。
不答应,她会走吗?姚婧不想跟刘达作解释。替刘达应承下这个干爹,她有更远的考虑。刘达接收了狗蛋做干儿子,就等于他们在庄镇街上就多了两双眼睛。而这两双眼睛又是不被人注意的,说不准今后还真能帮着点什么。
姚婧的心思,刘达自然是想不到的。无意中救了个娃娃,无意中当了爹,这些都不是他所想的。他就巴心巴肺地希望姚婧每天多喊他几次,那样就有机会看姚婧的身段,看姚婧的笑脸,听姚婧清脆的声音。尽管他心里明白姚婧不把他看在眼里,但那是她的事情,她在他心里永远是个宝。昨天夜里,他想姚婧想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倒腾,后来迷迷糊糊睡着,梦中他跟一个男人在抢姚婧。他拉着姚婧左手,那个男人拉着姚婧右手。他们使劲往各自面前拉,把姚婧双臂拉得生疼,大声叫着,痛死我了——痛死我了——他不忍心让姚婧受罪,就松了手。结果,姚婧就被那个男人拉到了怀抱里。他竭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狗日的!醒来后,他一直在想,把姚婧拉到怀里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童福源。无奈他总是不能确定,一会觉得那个男人就是童福源,一会又觉得不是。“是”与“不是”就像两只强劲的手,撕扯得他心痛发慌。后来,他干脆认定梦中的那个男人就是童福源。他发誓要跟童福源争个高下。甚至,他巴望童福源在阡城遇到点啥事,永远不要再回到庄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