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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耍猴人就出现在了来福饭店门前。这让早起挑水的庄镇人有点奇怪。
庄镇是个缺水之地，全镇人洗衣、煮饭、饮牛、饮马，靠的就是镇东三步坎的大水井。大水井是一口石砌吊井，十来丈深。春天水茂，圆圆的井口四周，水花翻滚。挑水的人需脱了鞋，挽起裤管，踩着齐膝的水，才能去到井边取水。也有不脱鞋的，淌着水径直朝井边走。取水时因力气大小之缘故，姿态各有不同。力气大的一手抓着桶提，使劲一按，桶没入井中，咕咕一阵气冒，用力将桶从水中提出，满满一桶水就装好了。然后，再将另一只桶换过来，再一按、再一提，腰一伸，装满水的两只木桶，就平平稳稳地担在肩上了。力气小的，一只手是不能把桶按入水中的，那不断往上冒涌的水，很有一股子反弹劲，这就需得憋足劲儿双手按压，才能把桶按入水中。冬日缺水，则是另一番景象。挑水的人需按先来后到排队侯水。由于水缩在井底，要想取到水，得把人用综绳子捆着放到井底，再用木瓢一瓢一瓢地从低洼处将水舀进桶里。由于等候时间长，一担接挨着一担的空水桶，直排到街口。忙的人把水桶一放，跟前面的人打声招呼，告知你之后是我了，然后就忙别的事去了。不忙的，把扁担横放在两只桶上，一屁股坐下，或吧嗒吧嗒地吸烟，或三三两两地闲聊。
对早早出现在来福饭店门口的耍猴人，除了挑水的那些奇怪外，来福饭店管家童福源也感意外。耍猴人是一个月前来庄镇的，平常一般是午后开锣，今儿个是咋回事？更让童福源不解的是，耍猴人为啥把场子选在来福饭店门口。刚到庄镇时，耍猴人曾在来福饭店门前扯过一回场子，被童福源叫下人赶走了。之后，再没来过。隐隐地，童福源有种不好的预感。
咋把场子扯到饭店门口了？赶快走。童福源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来福饭店进出的都是有钱人，他们看高兴了，随便从胡子上抹下一颗米，就够我和我儿子，说到儿子时，耍猴人得意地指了指空地上的猴，一天的饭食就够了。嘿嘿。
你在这点耍猴，有碍我们饭店观瞻，还是赶快走吧。童福源伸开两手赶了起来。
耍猴人只朝童福源傻傻地笑着，一点没挪窝转场的意思。
喊你还不听了是不是？童福源不高兴了。
老板，行行好，我找几个饭钱就走。耍猴人死乞白赖地说。
等你找饭钱？童福源瞪圆眼睛说，那我们饭店还开不开？
老板吔，我在这点耍猴把戏，只会使你们饭店生意更好。耍猴人说。
你走不走？童福源逼视着耍猴人说。
耍猴人转身背向童福源，没接他的话茬， “哐”的一声，敲响了手里的破锣。
空地上的猴子听到锣响，抓耳挠腮地扮着鬼脸，将四处乱瞭的眼睛转到了耍猴人身上，等候着他的下一个指令。
你还真要在这点耍啰？童福源的手指到耍猴人脸上去了。
我耍了么？老板，你眼睛睁大点要得不，我那儿子动都没动一下，咋个就说我在耍嘛。
你走还是不走？童福源阴沉着脸说。
老板莫生气，我走就是。耍猴人说着，将手中牵猴的绳子一收，空地上的猴子就蹦跳着跑了过来。
童福源见耍猴人收拾好耍猴家什离去了，才返身进了来福饭店。他得去为姚婧准备早点。正跟厨房交待着，一声破锣的鸣响传进了他耳朵。耍猴人破锣发出的响声，他是太熟悉了，最近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在丁字口响起。他气呼呼地出了厨房，急促地朝大门口走去。
这时，来福饭店门口已经围了十来个人。耍猴人站在围出来的圆圈中，正在给他的猴子穿衣戴帽。衣服是件紫色褂子，帽子是红色瓜皮帽。耍猴人拿起紫色褂子抖了抖，正要给猴子穿上，突然被人抢夺了过去。
搞哪样？耽搁我耍把戏，我到你家锅里舀饭吃。耍猴人有一点恼。但，不是真正的恼，是装出来的那种恼。
耍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再不走，莫怪我不客气。童福源气恼地把手中的紫色褂子揉成一团，朝耍猴人砸去。
捡起来。耍猴人掷地有声地说。
笑话。你一个耍猴的，我不叫你把地上的猴毛收拾干净，已是便宜你了。赶快走。童福源鄙视地望着耍猴人。
不捡是不是？耍猴人用有些充血的眼睛瞪着童福源。
童福源仰头看看天，怪腔怪调地说，今儿个太阳没从西边出啊。
行。算你狠。耍猴人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你砸我儿子的衣服，我就砸你家大门，就一下。然后，两清。
你敢。童福源一把抓住耍猴人的手。
我要不敢砸，就不是从那个缝缝里生出来的。耍猴人跳起脚说。
让开让开。来福饭店一个伙计扒开围观的人，挤到童福源和耍猴人面前。他的身后跟着姚婧。
惊扰你了小姐。童福源松开手，顺势推了一下耍猴人。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姚婧边说，边将视线从童福源移到了耍猴人身上，猴把戏，我喜欢。
耍猴人盯着姚婧看了几秒，转身捡起地上的紫色褂子，牵着猴子就走。
怎么不耍了？姚婧指着耍猴人背影说。
小姐想看？童福源问。
人家都走了。算了。姚婧答
我马上把喊他回来。童福源说。
就不要勉强人家了。我想随便走走。姚婧说。
那吃了早点我陪你。童福源伸手做了请的动作。
也好。
耍猴人没有走远，他一直看着童福源和姚婧走进来福饭店，才朝下街走去。
耍猴人早起到来福饭店扯场子耍猴，不是为讨几个饭钱，真实用意是打探昨晚来福饭店究竟发生了点啥。住在与来福饭店一墙之隔的耍猴人，入夜后，耳朵时时刻刻警惕着来福饭店的动静。白天出现的神秘女人，那么气派，那么招摇，肯定有来头。对于这样的女人，庄镇不会无人垂涎。事情果如他猜想，半夜来福饭店还真有了动静。他虽是看不见，但从听到的动静猜测，来福饭店正发生着一场无声的武力较量。较量的双方是谁，为甚会发生这样的较量，他猜不透。但有一点却是他敢肯定的，那就是发生在暗夜中的武力较量，与住在里面的神秘女人有关。较量的结果怎样，神秘女人是活着，还是死了，折磨了他一整夜。他曾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来福饭店发生的事，但做不到。神秘女人街头上的一举一动，无来由地直往他心底深处钻。于是，才有了清早来福饭店耍猴这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