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镖头跟张老板一样,靠着一块船舱板活了下来。他爬上岸来的地方,是一个叫沙湾的小寨子。上岸时,他脸色惨白,浑身无力,犹如一堆死肉摊在沙滩上。躺了一阵,身子活泛了些,就觉得肚子饿的慌。他朝寨子方向看了看,一坡的洋芋地就出现在了他眼前。他摇晃着站起来,拖着沉重而疲乏的步子,朝洋芋地走去。到了洋芋地,他蹲下身去,用手刨起土来。很快,埋在泥土里的洋芋被他刨了出来,他一手拿起一个,在湿漉漉的身随便擦了一下,饥不择食地将洋芋塞进了嘴里。他咔嘣咔嘣地嚼着,一些白色的汁液从他嘴角出流了出来。猛吃了一阵生洋芋,他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就随着江边小道,翻山越岭朝河闪渡方向走去。
到了河闪渡码头,张镖头去向刘大河借马。刘大河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问,怎回事?张镖头就说了船沉的经过。刘大河追问,那费老板呢?张镖头有气无力地说,不晓得他漂到哪里去了。刘大河思索着说,船上的货不算多,照说不会沉的。张镖头说,我也它妈的觉得蹊跷。刘大河说,兄弟,你没跟人结梁子吧?张镖头说,干我们这行的,咋避得开闯闯荡荡,打打杀杀,跟人结梁子还不是家常便饭。刘大河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他心中的疑团却是越来越重了。
船在江上漏水沉没,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前前后后一联想,刘大河觉得不正常,就问张镖头,装货前,船舱你叫人打扫过没?张镖头说,扫过的。刘大河又问,没发现漏水?张镖头有点明白刘大河是啥意思了,回忆着说,装货前我上船去看过,没有漏水。刘大河说,我就说嘛,要是漏水,那时就该发现。张镖头这时完全从发懵中愣过了神,刘会长的意思是有人要让船沉?刘大河说,我就那么一想。刘大河那样想,并不是空穴来风,费老板向他雇佣家丁一直是他心中一个谜。早上他已从家丁口中知道了费老板办的事,根据家丁描述,费老板抓来关押的人应该是婧妹货栈姚老板。张镖头的船沉入江底,多少跟姚老板有着那么点联系。
张镖头拍着脑袋说,真是昏头了。我早该想到的。去白龙山铁厂前,张镖头跟费老板秘密见过面。费老板告诉张镖头,有人在打他这批毛铁的主意。张镖头不信,哪个稀罕你这些铁疙瘩。费老板说,你不稀罕,有人稀罕。那些铁疙瘩,四十兵工厂能造手榴弹,其他厂也能造啊。张镖头狡黠地说,要是这样的话,为保证你那些宝贝不出事,我得增加押运的人手。费老板说,你跟我想到一处了。张镖头突然话锋一转,说,我增加了人手,你是不是得多出几个子儿?费老板开始不肯,在张镖头磨叽下,答应多给五十块大洋。张镖头想到这,起身说,我得赶紧回去。
张镖头还没回到庄镇,他押运货物的船沉入乌江的消息,已在庄镇传开了。
姚婧得到消息,是在午后。
早上,她和刘达回到婧妹货栈时,童福源已经在货栈里忙碌了。他镇定地忙进忙出地应付着,仿佛啥也没发生过。可是,心里一刻也没有安宁过。他不时走出店门,站在街边的石阶上朝河闪渡方向看。街面上除了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哪里有姚婧影子。莫非出事了?他不得不这样想。可是,怎么会呢?没有人晓得姚婧去河闪渡码头的目的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耐心地等待。在他焦急万分地又一次站在门前的石阶上,望眼欲穿朝河闪渡方向看时,在他身后的五瓣梅花山下,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相互搀扶着,拖着沉重而疲乏的脚步,正朝街上走来。还是没看见姚婧身影,童福源脸上现出慌乱的神情来。不行,得去一趟河闪渡。童福源做出这个决定后,转身进店,给柜台上的伙计作了下交待,匆匆去了后院他住的房间,把藏着的盒子炮拿出来,撩起长衫,别在了腰间。他急冲冲地走出货栈,却被突然出现在店门口的两个人给怔住了。他惊愕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两个人,半响才挤出一句,你们这是——
那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就是童福源心里一直挂记的姚婧和刘达。
童福源扶着姚婧朝后院走去。刘达脸色又不开了。一路上,扶着姚婧虽说是累,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有的时候,他的脸会挨着姚婧的那一头青丝;有的时候,他的手会碰着姚婧的丰满胸脯。那种时刻,他的心就晃荡得厉害,脸颊也会随之发起热来。那种美妙的感觉会在他心里持续很久。
姚婧换衣出来,把去河闪渡的遭遇告诉了童福源。未了,带着几许伤感地说,我还为看不到你了。
吊景岗这边也出现了意外。童福源说。
是不是支援白龙山的援军来了?姚婧敏感地问。
正是。童福源就详详细细地把吊景岗遭遇战给姚婧作了汇报。
来得好快。姚婧说,必须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李铭。白龙山铁厂突然多了这么一支队伍,想要把铁厂控制在手,更难了。你立马上街去,想方设法找到李铭。
童福源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李铭,却听到了张镖头装运货物的船沉入乌江的消息。他暗自一喜,莫非是费老板交给张镖头押运的那批毛铁?如若是,那就是老天有眼,不让那些铁疙瘩变成害人的手榴弹。但是,传闻毕竟是传闻,不足以全信。为了弄清楚传言的真实性,童福源想到了陈麻子,他一定该知道。就向龙山镖局走去,快到龙山镖局时,童福源打住了。远远地他看见龙山镖局如同往常一般,守卫的守卫,进出的进出,与往日一点没啥二样。如果,张镖头押运货物的船真沉入了江底,龙山镖局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于是,他对传言产生了怀疑。
一阵马蹄声,把童福源目光吸引了过去。当他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时,心头不由一惊。骑在马上的张镖头,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狼狈不堪。那是张镖头吗?童福源不大相信自己的所见。然而,不管他信与不信,骑在马上的人就是张镖头。确信自己见到的不是鬼,是实实在在的张镖头时,童福源立即与沉船的传闻联系了起来。从张镖头这幅模样看,传闻不会是假。要是船没出事,那张镖头应该在船上。
张镖头的马到了龙山镖局门口,打了几个响鼻,驻足不走了。张镖头抖了抖缰绳,马却不理。本来心情就坏到极点的张镖头,挥鞭在马屁股上连抽了三鞭。马愤怒地嘶鸣着抬起前腿,转了半圈,猛一缩身,把张镖头摔下了背。倒在地上的张镖头,一边呻吟,一边谩骂。守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小跑着去到张镖头身边,将他扶起朝大院走去。
童福源从张镖头行为上判断,沉船的传言是真的,便急匆匆回去向姚婧报告。
见童福源脚步匆匆地回来,姚婧神情紧迫地问,找到李铭了?
没有。我——
不等童福源把话说完,姚婧眉头紧锁地说,他去哪了呢?
我看见张镖头了。童福源说。
张镖头?姚婧惊愕地看着童福源,他不是押船去了吗?
我正要说船的事情,可你——
赶紧说,张镖头的船怎么了?
街上到处都在传张镖头押运货物的船沉江了。
是真的吗?姚婧瞪大眼睛问。
姚婧的反映跟童福源最初听到传闻时如出一辙。张镖头押送货物的船沉入江底,意味着那些运去四十兵工厂制造榴弹的毛铁,起码暂时变成了一堆废铁,还意味着这次阻拦任务的成功。但同时,疑问也在她心中产生了,船是怎么沉入江底的,是风浪所致,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所致,那又会是谁呢?
知道船是怎沉入江底的吗?姚婧问。
说是漏水。童福源答。
你刚才说看到张镖头回来了?姚婧还想证实一下张镖头出现在庄镇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童福源肯定地说。
确信张镖头出现在庄镇后,姚婧相信童福源听到的传言是真的了。她对自己刚才的推断,也深信不疑。因为,从情理上讲,张镖头无论如何不会半途离开船只。现在,她特别想搞清楚的是,船沉江底的真正原因。忽然,她脑子一闪,李铭说的一句话跳了出来。
你还记得李铭那日说的话吗?
姚婧突然冒出来的话,把童福源懵到了,哪个李铭?
耍猴人。姚婧压低声音说。
他——童福源猛然一惊,想起李铭说的话来。当时,他好像是说我去吊景岗阻截,你去河闪渡等候,其他的事就由他负责了。
我也记得是这样。姚婧肯定地说。
要是这样的话,张镖头押送货物的船沉江,应该是他所为。童福源神情激动地说。
他一个人能行?姚婧在感到欣喜的同时,心头却存着那么一点疑虑。
对我们而言,一个人肯定不行。童福源说,而李铭,则不一定。从他种种诡异的行踪看,他不是个一般的人。
那你相信是他一人所为?姚婧盯着童福源问。
在没有更有说服力的情况下,我选择相信。童福源说。
姚婧沉默着,把是不是李铭所为的事暂时放到了一边,思维转到了张镖头身上。她在想,昨夜自己遭绑架,是费老板,还是张镖头的主意?亦或是两人的合谋。现在,这个问题比搞清楚是否是李铭弄沉了船更为重要。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他们都极有可能把账算在自己头上。毕竟自己昨晚在河闪渡码头出现过,而且还从绑架被关的黑屋子中逃脱。不过,她没有把担忧说出来,但心里已在考虑紧急应对的措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