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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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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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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镇》连载

第五章 暗处的眼睛

童福源让厨房给姚婧做的早点,不是面包、牛奶、咖啡之类的西点,而是地地道道的庄镇绿豆粉。

庄镇绿豆粉原料是大米和绿豆。做的时候,先将绿豆用石磨磨碎,之后将碎块绿豆放到水中浸泡。碎块绿豆吸饱水后,用手搓去外表绿皮,再与大米一起二次浸泡,待大米发涨,用竹编筲箕把水滤掉。做完这些,就可以拿到石磨上去磨浆了。磨出的浆,多呈白色。如想改变颜色,添加一点绿豆壳,浆便成了绿色。磨好浆,接下来的工序是拿到锅里去烙。烙的锅必是火灶。火灶的燃物,是事前备好的细小干木块。灶里的火,不是谁都能烧的。它不像做饭、烧水那样,把干柴堆砌在灶中,一味猛烈就行。烙绿豆粉的火,灶的中间要空,火绕灶壁而烧。火大了,粉要烙糊。火小了,粉烙不透。那火,大小需恰如其分。所以,庄镇做绿豆粉的人家都把烧火的人称作师傅。烙好的绿豆粉起锅后要拿到架着的竹竿上去凉冷。冷的分寸要把握好,冷透了,易切断。冷的火候不到,切时要粘刀。切,全凭个人喜好,可宽,可窄。切好的粉,现时要用的,放到筲箕里。存放的凉到竹竿上。做完这些,就可下锅享用了。绿豆粉的吃法,极其讲究,吃前需备齐肉哨、葱花、姜米、胡椒、香油、盐巴、酸菜、猪油、辣椒、麦酱等各种作料。

姚婧在童福源引领下走到餐桌旁,见了摆在上面的十来个装作料的碟碟碗碗,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偏僻庄镇的早餐会那么丰富。

下人把煮好装入瓷碗里的绿豆粉用茶盘端来放在桌上。瓷碗里的绿豆粉黄晶晶的,冒着热气。姚婧没有动手去端碗,只是矜持地看着。童福源见姚婧迟迟不动手,猜不是她不想吃,极有可能是不知绿豆粉怎么个吃法,恐闹出笑话。明确自己的猜测后,童福源端起一碗,做起了示范。

姚婧抿嘴一笑,随后把瓷碗端在手里,按着童福源的做法,将桌上的作料一一放入碗中。经过筷子的一番搅拌,姚婧碗里先前的金黄,变成了红绿黄多种色彩。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夹送进嘴里,立时,香、辣、麻就满嘴里窜。她咧了咧嘴,吸了口气,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小姐,味道可好?童福源把一杯凉茶放到姚婧面前。

姚婧端起杯子猛喝。缓过气来后,连连点头。

没想到庄镇的辣椒这么厉害吧。童福源微笑着说。

是是是是。实在是太辣了。姚婧眼泪花花地说。

怪我提醒你少放点辣椒了。童福源自责道。

不怪你。是我嘴馋。姚婧掏出丝巾,揩了一下眼睛。

刚才看到你放那么多辣椒,我还以为你不怕辣呢。童福源说。

看到碗里红油辣椒,我就嘴馋。姚婧吸了口气,现在没事了。

那明天就淡味一点。童福源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

不不。今早的这个就好。我喜欢吃辣的。只是没有想到庄镇的辣椒会这么厉害。

小姐,是回房休息,还是上街走走?童福源问。

走走吧。姚婧揩着额头的细汗说。

要不要叫上随从?童福源眼里透出一丝担忧。

让刘达跟着就行。姚婧不是没有看出童福源的担忧,她是不想让人认为她胆怯。到镇上走走都要前呼后拥,实在不是她的为人之道。

在童福源的引领下,姚婧一脸新奇地上了街。她的身后是身材魁伟的刘达。这时,庄镇已完全从黑夜里苏醒过来。下地的人肩扛锄头、身背背篓,匆匆朝镇外的庄家地走去。他们或去除草,或去采摘,一幅忙碌的景象。卖狗肉汤锅的店子,灶火熊熊,铁锅里下有香料的煮水,百花翻滚,香气四溢。大大小小的商铺,门庭大开,静候着买客上门。那些商铺都有自个的名号,卖棉花的叫撕不烂,卖盐巴的叫落水消,卖红糖的叫甜死人,卖布匹的叫美得你,卖绳子的叫扯不断,卖小铁货的叫经得用······那些独具一格的商铺名号,让姚婧目不暇接。藏在偏远大山深处的庄镇,竟然有着如此独特的文化,是她没有想到。心里就像,等事情做完了,一定静下心来,好好研究研究庄镇的民俗。

走进下街,一根长竹竿挑着的黄布幌子,引起了姚婧注意。那幌子两丈多高,用两根连接着的竹竿支撑着。顶端印着一个黑色的“镖”字。“镖”字下边是个红色的“张”。“张 ”字是篆体,左旁的“弓”变形为一张开来的弓,字比“镖”略小,用一个红色圆圈圈着。幌子两边从上到下镶着红色齿边。竹竿的下端插在一尊石狮的背上。石狮用青石雕成,毛色灰中带黑,雄踞在一个石院坝里。狮头高高仰起,一对大眼睛向外鼓凸着,长大的嘴巴,深不可测。浑圆的肚皮,似乎在表明它饱食终日的生活。强劲的前腿奋力支撑着硕大的狮头,坚如磐石的后腿稳固着昂扬的石狮身躯。石狮身后,是个院子,四周用高墙围着。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里面有两级台阶,第一级台阶两边各有一进厢房,第二级台阶正中是堂屋,堂屋的横梁上挂着一块厚重的扁,上刻 “龙山镖局”四个字。“龙山”两字取自“白龙山”。在庄镇人看来,能够产铁蛋的白龙山,必然招财,张镖头为此取了前两字做自己镖局的名。进门的两边各摆着一个木架,架子上插着大刀、长矛等兵器。院坝里不时有人在走动。

姚婧的目光从高挑的幌子,移到横梁的“龙山镖局”四个字上后,停住了。她不知道,“龙山镖局”里的“龙山”,是不是即将前往的白龙山。如是,这“龙山镖局”与白龙山的铁厂,有无联系呢?

这是镇上张镖头的院子。童福源指着院坝深处说。

姚婧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走在姚婧右手边的刘达,恍惚间看到一个影子跟在后面,而当他仔细去看时,身后空空荡荡。他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在什么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姚婧。由于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想,他的心越发地不安,每走几步,就回头张望一下。在他这一次回头时,先前恍惚中的身影,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身着蓝布短衫的男人,在他转身的瞬间,飞速消失在了巷道口。

继续朝前走,一栋高墙围着的带有徽派建筑风格的建筑物出现在了姚婧眼前。那是庄镇老少皆知的关帝庙。庄镇的关帝庙,不同于山西解州常平村关羽故里的关帝庙,它是庄镇前辈的前辈们,因敬仰关公,而筹资修建的。从街面进入关帝庙,要上一个台阶。台阶的条石上錾着精工雕刻的细小条纹。上完台阶是个宽敞的平台。平台中央正对着大门的地方,耸立着一个铁铸的香炉。因是早上,还未有人上香,香炉里无烟、无火,只有燃剩的香头和灰烬。大门的上方为半圆形,下方的门槛是块油亮的棕黄色大理石,两边各竖着一块条石。两扇厚重的大门上,各有一个铜铸的虎头把手。

童福源静静地站在姚婧左侧,没有多嘴。对于关帝庙,他相信姚婧知道的不会比他少。

要进去看一下吗?童福源问。

改日吧。姚婧对拜神之类的事不感兴趣。此刻,她脑子里想的是,庄镇这口深塘里,究竟藏着多大的鱼,它对即将要做的事,会有怎样的妨碍。

跟在姚婧身边的刘达,一言不发。昨晚的交手使他意识到,庄镇是个不安定的地方,此行肯定凶险重重,必须时刻警惕。

绕过关帝庙,向偏南方向走了大约两百米,是一条林荫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个四合院。

童福源指着绿荫中的灰色四合院说,那是镇上的学堂。

哦。姚婧没有作过多表白。

走完下街,童福源领着姚婧折回来福饭店。在来福饭店门口,童福源问,小姐,是回房休息,还是到上街走走?

我们不能厚此薄彼。姚婧微笑着说,逛街了下街,甩了上街,是吧?

上街的街面比下街窄,商铺却比下街多。最吸引姚婧眼睛的,是那家取名风雨无阻的伞店。店子面口不大,门梁上挂着撑开的色彩缤纷的绸伞和纸质桐油伞。丝绸伞,每把都色泽鲜艳。而纸质的桐油伞,则只有红、黄两色。姚婧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走到店口前,向坐在店里一边做伞,一边守店的老人说,老人家,我想看看伞。

做伞老人六十来岁,头发半白半黑,穿一件蓝布长衫。露在袖口外的手,指节弯曲,皮肤粗糙。他放下手中正做着的伞架,和善地问,姑娘,想看哪样伞?

红色的。姚婧说。

是看丝的,还是纸的?老人连续眨巴了几下眼睛,似乎这样才看得清眼前站的是啥人。

丝的吧。一个“丝”字,让姚婧迅速将绣花的丝绸旗袍联系了起来。

老人把伞递给姚婧后说,小姐,我们家的纸伞也好,不妨看看。不等姚婧回话,老人已将一把纸质油伞取了下来。

姚婧撑开丝绸红伞,立时,她的脸,她整个人,都被一片红给罩住了。随即,她转动伞把,一团火一样的红就在她头顶上旋转开来。旋转的红伞下,是一张灿烂如花的笑脸。

站在街边的刘达,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姚婧。看着一脸灿烂的姚婧,他越发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童福源翘起右手大拇指说,这伞漂亮!

只是伞漂亮吗?姚婧侧目睃了童福源一眼。

小姐更漂亮。童福源嬉笑着说。

听了童福源的话,刘达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从刚才的话里,他断定童福源是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心里就极其鄙视。他不会想到,后来对童福源就不仅只是鄙视,而是深入骨髓的仇视。

欣赏完丝绸伞,姚婧又拿起了油亮的纸伞。撑伞时,她听到有轻微的嚓嚓之声。老人看出她的诧异后说,没得事,你只管用力。姚婧甩了下手,一使劲,油伞如一朵黄牡丹开在了她头上。这时伞下的她,红色褪尽,淳朴尽显。

这桐油纸伞,别有一番风味。童福源赞许道。

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姚婧背对着童福源和刘达说。

童福源嘿嘿嘿了几声,算是回答。

纸做的伞能遮雨吗?姚婧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伞是用上好的牛皮纸糊的。晒干后,又拿烧开后的桐油浇了三遍,除非冰雹,再大的雨也砸不烂。老人对自己的手艺充满了自信。

姚婧将手中的纸伞收拢又撑开,连续几次后,才说,那就买把桐油纸伞。

离开伞店,童福源领着姚婧前行不远,一家宽大的店面出现在了眼前。这个店面由相邻的三间房屋构成,居中的那间门梁上,挂着一块黑色大扁。扁上用金粉写着“牛家盐号”四个字。靠右的那间,是个半高的柜台,里面摆着四只装盐巴的木桶。柜台上放着一杆有托盘的秤。左手那间,摆着洋火、煤油等杂货。

这个盐号是牛盐巴开的。童福源在姚婧耳边轻声说道。

刘达见童福源有意贴近姚婧耳根说话,心里不爽,就用力咳嗽了一声。童福源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听到刘达咳嗽,便知他心头所想了。但是,他一点没有显露出来。咳嗽过后,刘达急速地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穿蓝布短衫的男人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他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穿蓝布短衫的男人是昨晚跟自己交手的那个人吗?

盐号卖的盐,从何处而来?姚婧看似漫不经心的问话,深藏着她必须弄清楚的运输问题。

多是从乌江水道而来。童福源说。

是直通涪陵的乌江吗?姚婧问。

是。童福源答。

姚婧没再追问下去。三人又诳了半个多时辰,返回了来福饭店。

进门前,刘达返身瞭了一眼,看到穿蓝布短衫男人的半边身体,从百米开外的一个墙角处露了出来。那男人见刘达发现了他,赶紧把露在墙外的半边身体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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