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揉着眼睛给刘达开了门。刘达恨不得马上把发现费老板的消息告诉姚婧,但想到此时姚婧正在睡梦中,就把念头打消了。他摸黑上了床,却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几次爬起来,走到姚婧窗下,话都到舌尖上了,还是没出口。几番折腾,他的那点兴奋渐渐被困意所取代,打架的上下眼皮终于合在了一起。
刘达醒来天已亮明。他抬手在右脸上扇了一下,我咋就睡着了。他一边责备一边翻爬起来,胡乱地洗了脸,就朝后院去了。
姚婧早已起床,正在桂花树下打太极。她见刘达一副着急的样子,收了拳,走到刘达面前,问,有事?
刘达就把昨天晚上发现费老板的经过说了出来。
你没认错人?姚婧盯着刘达问。
没有。刘达肯定地说。
他到底还是来了。姚婧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要不要把费老板捆来?刘达急迫地问。
我们凭什么捆人?姚婧反问刘达。
刘达张大的嘴巴半天没有放下来。
去喊童管家来。姚婧吩咐刘达。
又是童福源。刘达不痛快了。费老板明明是自己发现的,要咋做,姚婧却要跟童福源商量,这明摆着是没把自己当回事。他心里憋气,但又不能不去叫童福源。见了童福源,他闷声闷气地说,小姐在院子里叫你。童福源朝他笑了笑,抬脚就走。刘达跟在后面,看着步伐轻巧的童福源,把拳头捏得咕咕响。
小姐,有何吩咐?童福源走到姚婧身边问。
刘达昨晚发现费老板了。姚婧有意强调刘达,以示安抚。
我们怎么办?童福源征询地望着姚婧。
找你来就是商量这事。姚婧说,你怎么想?
童福源没有马上回答。他在想,在没有摸清费老板此行目的前,不能贸然行动。
把他抓了,一了百了。刘达对童福源的深沉很看不惯。
姚婧没有理睬刘达,她耐心地等待着童福源的回话。
我是这样想的,童福源发话道,如果,费老板只是来给张镖头补礼,我们没有必要动他,紧紧盯着不放就是了。要是来找张镖头押送毛铁,我们必须下手,再不能让一斤毛铁从我们眼皮子低下被运走。所以,现在我们的最好做法就是静观其变。
童福源说的,也正是姚婧所想。只要盯紧费老板,就等于盯住了白龙山铁厂的毛铁。事情虽是想明白了,但是,由于心里急,她的情绪多少显出了些烦躁。到庄镇一个多月了,还没有进入到白龙山铁厂里去,更让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就在这段时间里,费老板和张镖头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把一批毛铁运出了庄镇。
还有其他办法没有?姚婧问。
童福源看出了姚婧内心的焦急,说,费老板是精明人,我们稍有不慎,他就能嗅出味道。
能不能主动出击?比如,请他吃饭、喝茶?姚婧思索着说。
理由呢?童福源简单三字就把姚婧给否定了。
费老板不是好那一口吗?把他的烟断了不就行了。刘达突然插进来说。
倒不失为是个办法。童福源说,问题是怎么才断得了他烟呢?
抄了糊锅巴的烟馆。刘达的蛮劲上来了。
姚婧沉默着。刘达说的虽是简单,却不无道理。只要控制了费老板的鸦片来源,就等于控制住了白龙山铁厂。想到这,她把目光移到童福源身上,有办法控制费老板鸦片的来路吗?
童福源略一沉思,回答道,费老板是在碗花烟馆抽吸大烟,那就说明他的鸦片来源是糊锅巴。我们如果把糊锅巴控制住了,费老板也就在我们手中了。
有办法控制糊锅巴吗?姚婧问。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要想控制糊锅巴,我们就得进入碗花烟馆或溢香园。童福源说。
那就你去。姚婧果断地说。
我去?童福源诧异地看着姚婧。
你认为还有谁比你更合适?
姚婧是真的急了,不然她不可能让童福源去冒险。她很清楚,不管是到碗花烟馆或是到溢香园,对童福源,对她自己,无疑都是风险。
童福源沉思着。他不能马上回绝姚婧,那样她会伤心的。办法是自己想的,要去也是当然。为了让姚婧安心,童福源决定先把事情应承下来。
我等你话呢?姚婧显然等不及了。
行。我去。童福源的回答干脆利索。
姚婧睃了童福源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隐含的不舍与心痛。
童福源对姚婧的眼神,自然是读得懂的。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尤其有刘达的场合下,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多情。
刘达对姚婧做出的决定,暗自欢喜。在他的意识里,男人只要进了烟馆,进了窑子,就不是好人。既然不是好人,姚婧还会喜欢他吗?这等于是姚婧给了自己机会。如此一想,他巴不得童福源立马就去碗花烟馆抽大烟,去溢香园找女人。
就这样吧。姚婧说完,毅然转身回屋去了。
刘达在童福源肩头上拍了一下,用戏谑的口吻说,兄弟,你交好运了!
刘达的用意,童福源怎会不知。只不过他懒得跟一个粗人计较。现在,他一心所想的是如何控制住糊锅巴。直接进入碗花烟馆和溢香园,从生意上讲,糊锅巴巴不得。但涉及到费老板,他未必会说出只言片语。如果他们之间暗中有交易,那就等于自己把脑袋送到了他们的铡刀下。他必须想出不让糊锅巴疑心的办法来。
童福源离开后院,到柜台上跟店伙计交待道,小姐要是问起,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到了街上,童福源有点发懵,出来前他心中是有明确方向的,走着走着,他迷糊了。那样行吗?陈麻子会答应吗?他在心里问自己。提及陈麻子,他脑子里那个计划又清晰起来。以陈麻子的身份,不管是进烟馆或是逛妓院,都不会引人怀疑。快到龙山镖局时,童福源放慢了脚步,到了龙山镖局而不拜见张镖头,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在张镖头面前提及陈麻子,也不妥。这会让张镖头疑心。如此,只能等待机会了。
哎,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
突然响起的吆喝声,令童福源一震,他脑子里急速闪现出耍猴人的模样来。真的是阡城莫名其妙消失的耍猴人吗?他朝吆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提着破锣哐哐敲打的耍猴人映入了他眼帘。没错,是他。没有来由地,童福源有几分欣喜。他总觉得耍猴人身上藏着秘密,不然他不会突然出现在阡城,出现在蔡家院子外面,更不会突然消失。
看猴把戏了。耍猴人一边敲着破锣,一边扯起嗓子吆喝。
陆陆续续有人围了过来,多是些娃娃。他们太喜欢耍猴人手中牵着的猴子了。胆儿大的,跃跃欲试,想摸猴子。耍猴人将猴子抱起来,扮着鬼脸,将猴子送到那娃娃面前。那娃娃被耍猴人和他的猴子吓得连连回退。耍猴人呲牙咧嘴,哈哈大笑。
童福源站在围观人群外圈,有点心神不定。他在想怎样才能与耍猴人搭上讪,借机看看他是怎么个反映。
耍猴人看似专注在玩猴把戏,其实眼角眉梢早就注意到了童福源。他敲着破锣,绕场了一圈。在经过童福源面前时,他把锣敲得格外地响。绕玩场,耍猴人站到围观人围出的圈儿中间,对猴子说,小子,敢不敢过独木桥?猴子蹦跳了两下,畏畏缩缩地蹲在耍猴人脚跟前。耍猴人装作生气的样子,抬脚欲踢猴子。猴子见状,猛地一跃,窜了出去。耍猴人两手一摊,朝围观的人说,大家伙来点实打实的,那小子跟人一样,见钱眼开。随着耍猴人的话音,就有零零星星的角票丢到了猴子面前。猴子欢欢地把地上的角票送到了耍猴人身边的破锣里。耍猴人收捡好角票,把扁担横在两个装家什的柜子上,大声说道,走独木桥了。猴子乖巧地爬上一头的柜子,耍猴人话音一落,猴子便摇摇晃晃走上了扁担。娃娃们眼睛瞪得像铜铃,大气不敢出。猴子走到扁担中央,故弄玄虚地摇晃了两下,给娃娃们制造了一点紧张气氛后,顺利走过了扁担。
小子,你行!大家伙鼓掌啊!
在耍猴人的鼓动下,围观的人鼓起掌来。
耍猴人见气氛起来了,将那面破锣仰翻在手中,绕场喊着,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
围观的大人知道耍猴人开始讨钱了,就陆续有人离场走了,也有不走的,就往破锣里放上几张角票。到了童福源站的地方,耍猴人直接把破锣伸到他面前。耍猴人并不忌讳与他面对,这是童福源没想到的。他从耍猴人的坦然看出,自己的判断没错。耍猴人执着地望着童福源,大有不给钱不离去之势。童福源意识到耍猴人是有意之为,就掏出一个大洋来,高高地举在手上。围观的人见了童福源举起的大洋,个个瞪大了惊讶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童福源手一松,那块高举起的大洋,当的一声落到了耍猴人的破锣里。耍猴人连给童福源鞠了三个躬,然后走到柜子边,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来。他把那张纸送到嘴边吹了吹,返回到童福源面前,说,这位客官是个大善人,说着向周围的人晃动了几下手中的那张纸,我这张纸是在梵净山抛过佛光的,保佑这位大善人吉祥安康。说着把手中的那张纸塞给了童福源。耍猴人递给童福源的纸,是马立峰在阡城的茶楼上交待的。
童福源被耍猴人的奇怪动作给彻底搞懵了。他不相信什么佛光,也不相信手中的一页薄纸会给自己好运。他朝耍猴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丢掉了手中的那页纸。耍猴人立马捡起来,说,这位大人,你这可是对佛主的不尊啊。说着,又把那张纸硬塞给了童福源。童福源见耍猴人那么执着,只好接过。这就对头了。耍猴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童福源一眼,继续耍他的猴把戏去了。
耍猴人为何执意要塞给自己那张纸,上面究竟有些啥呢?随着童福源一点一点地展开,一幅春天的画出现在了他眼前。画中有天,有云,有鸟,有树,还有白鹭。树上张嘴叫的鸟,是两只黄鹂。飞向青天的是排成行的白鹭。看清楚纸上画的东西后,童福源想,这耍猴人有意思,古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意境,竟然被耍猴人简单而形象地表现了出来,觉得还有那么点意思,就收了起来。
耍猴人见童福源收起了那张纸,草草收了场,牵着猴子,朝三步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