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几个月过去,就到了次年1977年正月。按照宣恩土家人的习俗,男女双方缔结婚约后,男方要到女方家拜第一个新年,称拜新年。虽然柳青和汪云轩商定儿女的婚事新事新办、新事简办,但柳青觉得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能少。
拜新年也有拜新年的规矩和礼数。拜新年的对象由女方家指派,嫡亲嫡族家需送肘子肉,其他人家需送格子肉,岳父岳母家为正头主子,需送一方一肘,即一方格子肉和一腿肘子肉。一方一肘也有重量限制,需七方八肘,即七斤重的格子肉、八斤重的肘子肉。这是重量下线,当然越重显得男方越大气,越重表明男方越舍得。
除此之外,还要配有糍粑、面条、糕点、香烟、白酒等食品。家族大的比较殷实的男方人家,还可以请人挑担挑上粮食和茶叶。按照规矩,受拜的女方人家是要根据男方的东西多少来回赠物品的,或是给一份红包叫“打发钱”。回赠物品和打发钱的多少,也要看女方人家家底是否殷实、是否舍得。
汪云轩和张燕艳再三考量自家境况,当然不敢狮子大开口就地喊价,再说柳青和柳方靖父子俩为他们汪家已经考虑得够周到、够细致、够全面了,如果再无端增高门槛、就地喊价,他们也担心女儿今后嫁过去,要在男方家脚板心里过日子。因此,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为好。
当柳青征询汪云轩和张燕艳拜新年的意见时,汪云轩果断地说,您亲家自己看着办,我没有啥意见。但考虑柳家已经花费破费不少,汪云轩还是提议只走自家和二伯家,他说无论怎么简办,二伯家是无论如何要走的,这是对二伯最起码的尊重和敬重。
柳青却说,还是多走几家吧,一门亲戚开了,总得相认几户亲戚吧,知道亲戚家门朝哪方开的吧,也免得亲戚们背后说闲话,到时说柳家瞧不起人。在柳青执意要求下,汪云轩只好答应还走四户顶亲的嫡亲嫡族。正月初二那天,柳方靖就请窦光明、窦光福二人帮忙,将拜新年的礼物全部装在箩筐内,三人挑着担子,一闪一闪地就上路了。
来到汪家院子,柳方靖先将担子放下,从箩筐里取出两挂鞭炮,噼噼啪啪地炸了起来。听见鞭炮声,汪清逸首先从屋里飞奔出来,大声喊道:“方靖哥!新年愉快!”随即,汪云轩、张燕艳和汪诗语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热情地打着招呼,一一接下窦光明、窦光福肩上的担子。
汪清逸始终跟在柳方靖身后屁颠屁颠地跑,捡着地上没有开炸的鞭炮渣,然后用火钳夹着一颗火炽点着未开炸的鞭炮。尽管柳方靖手里的鞭炮早已炸完,但汪清逸却捡得不少,时不时还能听见“啪”地一声鞭炮声又在汪家院子响起。
待窦光明、窦光福、柳方靖坐定,张燕艳热情地端出了一盘事先准备好的落花生和葵花籽,还为每人煎制了一碗可口的油茶汤。休息片刻,柳方靖便提议道,还是先将亲戚一户一户走完,然后再作打算。其他亲戚,只好在汪诗语和汪清逸的陪同下,由柳方靖一人挑担逐户行走。窦光明和窦光福则在汪家就地休息,喝着茶,磕着瓜子,唠着嗑。
柳方靖挑担走在前,哼哧哼哧地,在山间小路上跋涉,感觉很是吃力,一会儿额上就冒出了汗珠。汪诗语和汪清逸尾随其后,每到一户人家,都由汪清逸先点上一挂鞭炮打着响动,主人家闻讯便从屋里纷纷出来迎接,然后在主人家的簇拥下,将他们迎进屋内,习惯性地喝碗油茶汤,磕着葵花籽,吃着烤糍粑。
每到一户人家,也不作过多歇息,更不吃饭喝酒,休息二十来分钟,就又行走下一家。柳方靖对汪家的亲戚人家更是体贴入微,每户临走时给予的回赠礼物或是打发钱,他都一一婉言谢绝,这让二伯和其他亲戚们甚是感动。
半天工夫,几户人家全部走完了。这时,汪云轩和张燕艳在家也早已做好了饭菜,等待着柳方靖他们回来一起吃饭。堂屋内,红彤彤的一大片,摆满了刚刚刷好红油漆的嫁妆,汪云轩也精打细算,尽量用柳青给的现钱置办出更多称心如意的嫁妆。木质嫁妆旁边,也早已摆好了铺笼盖帐,即被子被褥、枕头蚊帐之类。柳方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知道岳父汪云轩用心用情尽力了。
大年初二不喝几杯小酒是说不过去的,除非你是滴酒不沾,否则土家人会说你猪鼻子插葱——装象,或是说你警察的裤子——格外一条筋。窦光明、窦光福和柳方靖不是这么扭扭捏捏的人,便主动拿出酒壶和酒碗,各自倒了大半碗,好像这个家里他们却是主人,倒让汪云轩和张燕艳两口子有些被动了,但他们却喜欢这三个大老爷们儿的主动,说明他们城里人没有把他们汪家当外人。
汪云轩和张燕艳为了陪好请都请不来的客人,每人也很自觉地倒了大半碗包谷酒,喝酒的开场语无外乎就是感谢欢迎和新年祝福之类的客套话,喝酒才是正事。五人喝酒也不逐个互敬,而是一人提议众人共喝一口,互不相劝。汪诗语和汪清逸姐弟俩虽不喝酒,但也各自端着一碗油茶汤,以茶代酒和众人一起觥筹交错着。
汪清逸是一个自来熟的孩子,似乎这些人都是他的家人,都是他久熟的朋友,虽然大家不相互敬酒,但他却举起油茶汤碗逐一给大家敬酒,并且说辞都是一套一套的,似乎是混迹于酒场的老手,让大家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
特别是窦光明和窦光福对这孩子更是青睐有加,觉得这孩子将来定是酒中之仙,人中之龙,对汪云轩两口子夸赞道:“你这儿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将来必是酒道上的高手!”汪云轩和张燕艳微微一笑,自谦地说,孩子不懂事,让大家见笑了。虽然汪云轩一再表示,好客无好菜或是怪酒不怪菜,但大家还是照样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喝出了土家人的豪气和豪迈,直喝到日落西去,窦光明、窦光福和柳方靖三人才红光满面地摇摇晃晃回到窦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