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欣喜的是,捷报频频而传,喜事连连而至。1988年新年佳节,按照惯例,柳青和窦玉华又将汪云轩和杨广福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席间,杨广福侃侃而谈,直说燕子溪村在他的带领下,乡亲们不仅吃上了大米饭,还吃上了腊猪肉,也住上了新瓦房,还种植了柑橘、烤烟、白果和白柚等经济作物。老书记杨嘉兴逢人就说,还是我家广福在行。在行,土家方言,即懂事、很行、很强的意思。能得到倔老头杨嘉兴的夸奖和赞赏,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汪云轩家也不错,种的几亩茶获得好的收成,并且苦苦钻研学得一手精湛的做茶技艺。县民族茶厂生产的白虎牌绿茶,荣获国家轻工业部授予的优质产品奖。在新的一年里,汪云轩将被聘请到县民族茶厂当做茶师傅。“老爸,等我大学毕业后,我自己就开个茶厂,您给我当做茶师傅!”汪云轩刚一说完自己的情况,儿子汪清逸就补充道。“那敢情好呢!你现在大学都还没有考呢,真的是半空中吹唢呐,还哪里哪!”汪云轩笑着说。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谈笑风生着,怀胎十月的汪诗语突然腹痛难忍,一脸愁眉紧锁的样子。看见汪诗语这个痛苦的模样,富有生产经验的张玉娥提醒道:“诗语怕是要分娩了吧?!赶快送进县医院吧!”她在老家就经常给孕妇接生。她一说完,汪诗语又是一阵疼痛。大家忙放下酒杯和碗筷,赶忙张罗着汪诗语进医院的事情。
进到县医院的当晚,汪诗语就顺利诞下一个男孩,这可把汪云轩两口子乐坏了,连说我们当嘎公嘎嘎了哦。嘎公嘎嘎即外公外婆的意思。柳青和窦玉华也是喜不自胜,看着胖嘟嘟的孙子就说要取一个好听而大气的名字。“还是取名为柳华靕吧!华取我的名字之一,靕从正从青,既有你爸柳青的名字,也希望孩子长大后为人正直。”窦玉华忙说,因为她提前就查字典做好了功课。“反正我退休在家,以后就和乖孙子华靕做伴了哦!”窦玉华又乐呵呵地说。
一听这个名字,大家都说好。“华靕,奶奶给你取的名字真好!”汪诗语轻抚着小华靕,爱意浓浓。杨广福和张玉娥两口子也高兴得不得了,尽说一些恭喜话和恭维话,惹得满屋都是笑声朗朗。闹得最起劲最欢腾的还是柳思箐、杨恩华和汪清逸,他们接二连三地轮番逗着小华靕,弄得小华靕眨巴着大眼睛,久久地盯着他们看。
1992年正月,柳青到恩施刚一上班,就接到一个艰巨而光荣的扶贫工作任务,要到高山实施消茅工程。消茅工程即茅草房改造工程。领导考虑柳青的家是宣恩的,就将他就近安排在恩施屋脊之称的椿木营区。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椿木营是极其贫困的,常常听见孩子们唱着这样一段顺口溜:“椿木营是老高山,人人提起心就烦;不通水电不通路,起早贪黑也心酸;爹妈打死我不去,轿子抬我不上山……”
椿木营平均海拔1800多米,特别是大冬天几乎几个月都是冰天雪地,自然条件极其恶劣。柳青带着半新半旧的铺盖卷儿,坐着手扶拖拉机,一颠一跛地来到椿木营,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茅草房,不管是猪栏牛栏,还是人居住的房屋,都是风雨飘摇的茅草棚棚。很多乡亲们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茅草棚里冻得瑟瑟发抖。
柳青当即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椿木营扎下根,干出个名堂,让乡亲们住上青瓦房。他一边动员乡亲们种植烤烟、药材,一边动员有条件的乡亲们养猪、养羊、养牛,还动员一部分乡亲们外出务工。一晃,柳青就在椿木营待了两年有余。两年里,椿木营的变化可大着呢,眼见一栋栋青瓦房拔地而起,一条条毛公路通到农家门口,大多数农户都安上了电灯……看见这些可喜的变化,柳青比自己中了五百万元大奖还高兴。
柳青每次一歇下来,就顿感身体不适,特别是一吃完东西,腹部就胀气不止,还伴有隐隐的疼痛。刚开始,柳青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吃什么东西不合适,消化不良,就地就找了萝卜籽、煳巴饭等有助于消化的东西熬水喝,但都无济于事。过了半年,他的症状渐渐加重,几乎不敢多吃一点东西。在乡亲们一再催促下,他才到县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结果让他傻眼了,他竟是胃癌晚期。
柳青知道自己的生命已是倒计时,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他既没有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家人,也没有将病情告诉乡亲们,他怕家人和乡亲们为他担心。回到椿木营,他一如既往地为消茅工程忙碌着,奔波着。但他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加上他已近六十岁的年纪,又过去两个月,他原来那种高大伟岸的身材早不复存在,几乎是瘦得皮包骨了。乡亲们总劝他到县医院再好好检查看看。他总是说,没事,没有大问题,小毛病而已。
那年,正逢上柳思箐、汪清逸和杨恩华三个孩子高考,三个孩子平时的成绩都不错,都有望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尽管汪清逸和杨恩华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两个孩子长年生活在他的家里,早已和他建立了深厚的父子感情,胜似亲生父子。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的身体一定要撑到三个孩子高考结束,才敢倒下。
一晃已到学子们俗称的“黑色六月”。山下虽然已是酷暑难耐,热气腾腾,但山上仍是凉爽清怡,就连晚上睡觉,仍还要盖上厚厚的被子,这种境界可谓冰火两重天。柳青虽然表面精气神仍在,但完全是靠毅力支撑着。孩子们高考结束当晚,柳青就通过区公所手摇的座机电话给家里挂了电话,强撑着力气询问了孩子们的考试情况,当得知孩子们都发挥了正常水平,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他的胃疼得更厉害了,常常要用自己的拳头硬抵着,才能稍微减轻一点疼痛。此时,他又给自己下了一道死命令,必须等到孩子们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再无任何遗憾地倒下。过了半个多月,他在去一户特困户的路途中倒在了路上,幸好乡亲们发现得及时,大伙儿才用担架将他送到区公所。区公所的领导安排区里仅有的一台吉普车,将他送到了县医院。
此时,领导、家人和乡亲们才知道柳青患有如此严重的病情。窦玉华时时守候在病床边寸步不离,哽咽着唱着《望郎》的歌曲,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和风风雨雨。“哥啊依也,望郎哪方来依哟!望到苗苗青,望到苗苗黄,望了星星我望月亮,望月亮……”歌声如泣如诉,低沉的歌声久久在病房回荡。柳方靖也尽量抽出时间,日夜陪在父亲身边。
柳思箐、汪清逸和杨恩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尽管他们都如愿以偿,达到了自己的愿望,被录取到自己心仪的理想学校,但他们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一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直奔县医院而来,他们要将这个惊人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柳青。
“爸,我被武汉师范大学舞蹈专业录取。”“柳伯父,我被山东农业大学录取,专攻种植养殖。”“柳伯父,我被吉林大学录取,专攻茶叶技艺。”柳思箐首先向父亲汇报,接着杨恩华和汪清逸也分别向柳青汇着报。
“来……来……来……孩子们!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恭喜……恭喜你们!”柳青拉着三个孩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当晚,柳青在大家的守候守护中与世长辞了。走时,他一直躺在窦玉华的怀里,是伴随着窦玉华的歌声走的,走得那么从容,那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