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的追悼会是在县城举办的。追悼会那天,河水呜咽,万山静默,哀乐低沉。柳青生前的领导、战友、同事、亲友和椿木营部分父老乡亲都赶来为他送别最后一程。窦玉华扶住柳青的棺木,虽没有嚎啕大哭,但总是哽咽有声,时时还能听见她带着哭腔哼着《望郎》的歌声。柳方靖、柳思箐、汪诗语、汪清逸、杨恩华轮番跪在灵前,身披孝帕,手拄孝棒,跪迎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他们的脸上也未曾断过泪水。五岁多的柳华靕懵懂不知,一个劲地喊着爷爷,让人听了心痛心碎不已。
打理完柳青的后事,窦玉华像变了一个人,整天闷闷不乐,常常立在院子里那棵柳树边发愣发呆,追忆着他们的过往,哼着低沉的歌声,一站一唱就是半个多小时。即便吃饭、睡觉,柳青的影子总是萦绕在她的脑际,长期困扰着她,撕扯着她,让她永久念念不忘。孙子柳华靕并不清楚爷爷已经过世,总是吵着闹着要找爷爷,还要爷爷背着抱着。张玉娥见窦玉华如此这般凄凉的光景,只好抽空从燕子溪养殖场来县城陪陪她,安慰她。
转瞬即到九月,也是大学新生入学的日子。汪清逸和杨恩华都提前来柳家拜别窦玉华,顺便多陪她一些日子。柳思箐、汪清逸和杨恩华三个年轻人,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柳思箐和杨恩华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房出生,其缘分至深不言而喻,是十分的巧妙和曼妙。三个年轻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从没有分开离开过。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在一个锅里舀饭,三人之间便处出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情。这种感情已经超出了兄妹感情的范畴,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扰得三个人心烦意乱。
柳思箐的漂亮、率直和温柔深深打动着汪清逸和杨恩华,而汪清逸和杨恩华的帅气、耿直和正直也深深吸引着柳思箐。虽然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但迫于高考学业的巨大压力,他们都将这份微妙的情感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谁也不愿意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生怕一旦说破,既影响对方的学业,又怕连兄弟姊妹的情分也不复存在。汪清逸和杨恩华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方钟情于柳思箐,但他们不清楚柳思箐究竟更钟情于谁。
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拿到称心如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又要即刻面临分离各奔东西,汪清逸和杨恩华都担心再不主动表白,害怕一切都来不及,生怕对方先入为主。汪清逸和杨恩华也暗暗发誓,不管柳思箐选择谁,都高高兴兴尊重柳思箐的想法和选择,绝不为争风吃醋伤了兄弟姊妹之间原本深厚的情谊和友谊。
在来柳家拜别窦玉华之前,汪清逸和杨恩华都做足了功课,充分酝酿着情感,各自洋洋洒洒书写了一封千言情书,抒发着他们对柳思箐的爱慕,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揣在身上。90年代初,诗人汪国真的诗集在高中生和大学生中间风靡一时,都想先睹为快。柳思箐也极其爱好文学,特别喜欢诗歌,对汪国真的诗歌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父亲的突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父亲是她心中的偶像,也是她心里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突然轰然倒塌,她内心的痛苦自不必言说。
她无法像母亲那样整日的悲悲戚戚,怕过度悲伤影响母亲的心情,在母亲原本痛苦的心情中雪上加霜,再撒上一把盐。为缓解自己的悲痛,她只好整天抱着汪国真的诗集拜读,看了一本又去书店购买一本。特别是汪国真的那首《假如你不够快乐》的诗歌,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又快速振作起来。尽管汪清逸和杨恩华都想先入为主对柳思箐表白,但他们知道柳思箐正处在丧父的极度悲痛之中,在这个时候提出表白的事情怕有些不合时宜,担心引起柳思箐的反感。
汪清逸和杨恩华虽然在信笺中一再劝说柳思箐要节哀顺变,化悲痛为力量,但他们还是不敢当面面对面将信笺交付于柳思箐,他们只好趁柳思箐不在闺房的时候,悄悄将信笺夹于汪国真的诗集之中,因为他们知道柳思箐一旦进入闺房,第一时间就会翻动汪国真的诗集。这是柳思箐的习惯。哪曾想,汪清逸和杨恩华却在柳思箐的闺房里撞了个满怀,弄得各自尴尬至极,红着脸快速溜了出去。
傍晚,等柳思箐陪母亲窦玉华逛完街回来,一放下柳华靕,嫂子汪诗语就说,思箐,刚才汪清逸和杨恩华都来过,好像去过你的闺房,不知道这两个臭小子在干什么,问他们也不说。柳思箐答应一声,径直就向自己闺房走去,汪清逸和杨恩华光顾她的闺房已经习以为常,她并没有在意。她坐在书桌前,呷了一口冰凉的清茶,便又随意翻动起汪国真的诗集。
突然,从诗集中掉出两个信封,信封都用压干的花草装饰过,显得清新而淡雅。一看上面的字迹,柳思箐就知道是汪清逸和杨恩华所为,但同时能收到二人的信笺,柳思箐既始料未及,也顿感意外。她拆开信封,一字一句细读起来。慢慢地,柳思箐的脸上时而显出欣喜,时而显出纳闷,她不知道在汪清逸和杨恩华之间做何种选择。即便作出怎样的选择,她想她都要伤害到另一方。
正在柳思箐艰难抉择的时候,汪诗语抱着柳华靕进来了,随便问道:“那两个臭小子跑到你闺房干啥来了?”见嫂子追问,柳思箐也不想隐瞒,随即努了努嘴,示意桌上有汪清逸和杨恩华的两封情书。“嫂子!怎么办呢?我怎么选择呢?”柳思箐近乎有些咆哮道。窦玉华听见柳思箐的叫嚷声,也跟着进了她的闺房,连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啊?”柳思箐不敢向母亲说明缘由,她怕母亲为她担心。但汪诗语却心直口快,立马就说:“汪清逸和杨恩华都给柳思箐递了情书,思箐正在为难不知道怎么选择呢?”
“哇!我姑娘长大了啊!知道谈恋爱了啊!要是你爸还在,知道你谈恋爱了,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哦!要是知道你与汪清逸和杨恩华这两个臭小子谈恋爱,他更高兴,他们两个你爸都挺喜欢!”窦玉华并没有怪罪柳思箐,相反还挺高兴,只是一想到过世的丈夫柳青,她的眉毛又打起了哀怨的结。见母亲并没有怪罪自己,柳思箐便趁机问道:“妈妈!您说我该选择谁呢?”
窦玉华摸着柳思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尊崇你自己的内心吧!不管你选择谁,妈妈都支持你。关键要看你自己更喜欢谁!”汪诗语却带有一点私心,忙插话道:“我还是希望你选择我们家清逸,你和清逸在一起了,汪柳两家就是亲上加亲了啊!那我爸妈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嫂子,但我还是更喜欢杨恩华。一来他和我是真正的老庚,同年同月同日同地生,自小就有那么巧的缘分,二来他从小就有主见,有想法,思想活跃,都是我极其喜欢的性格和类型。”柳思箐当机立断,她怕老决定不下来,反而影响每个人的心情。“好好好!我们尊重你自己的选择!嫂子也支持你!”汪诗语并没有半点不高兴,又立即阐明了她的观点。
正在大家讨论得火热的时候,只见柳方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愁眉苦脸地从单位回家走了进来,大家忙问出了什么事。一开始,柳方靖什么也不说,只是深深地叹气,在大家一再追问下,他才哭丧着脸说:“我的公司被骗了!快要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