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后,天气开始凉快了。黄昏时分,一道炊烟从邻居的外墙袅袅升起,哪家飘过来米饭烧焦糊的气味,几只鸽子在屋顶的阳台上落脚歇息。从小巷子传来一阵谈笑声,路口涌上来几个人。原来是徐元杉和妻子静雯、小孙子振礼回家来了。
徐元杉,二十七岁,一米七五的个子,脸上棱角分明,双目明亮,肌肉结实,颇有军人气质。他穿着一件已有所褪色的军服,裤子是深灰色布料做的,脚穿一双解放鞋。他十六岁初中毕业后去部队,在南京某部当基建工程兵。入伍不久,所在的部队就接到上级命令,到南京某地参加建设大桥工作。这一干,就是八年,日夜与道路桥梁打交道。他摸爬滚打,从士兵到班长、排长、连长,在连长的位置上转业到地方。现在县建筑公司担任副经理。
他手里拎着一块肉和一条鱼。阿春接过,说:“你每次回家,都不空手,下次不要带了!”她知道大儿子这条鱼和这块肉是凭票证才购得的。
“妈妈说哪里的话,自己的家,还分你我!”元杉说。
阿春把肉和鱼交给玉梅:“煮碗点心,给你嫂子和哥哥吃。”
静雯闻言,说:“妈,我们是吃了才过来的,你就别做点心了。”
阿春点点头,把两手放在衣服下摆揩了一下,伸手便从媳妇怀里抱过才两岁的小孙子振礼,笑得嘴巴合不拢。
她看着小孙子,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上穿一件条纹短袖衫,下穿短裤,脚穿小凉鞋。她说:“人常说,儿子是不能偷生的。你看他,跟我元杉小时候是一模一样!大眼睛,宽宽的额头,尤其这个鼻子,翘翘的,像磨具印出来一样。”
静雯对小儿子说:“叫奶奶!”
小儿子嗲声嗲气地喊道:“奶——奶!”
这下子,让阿春喜上眉梢,连声笑道:“我的心肝宝贝,心肝宝贝!”说罢,把脸凑上去,直往小孙子的身上蹭,小孙子被奶奶一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露出了两个嫩白的小门牙。她见孙子脸上流汗,一只蚊子在他耳边飞来飞去,随手从柜子上取过蒲扇,边搧边念道:
扇扇又凉风,
日日在手中;
连连五六月,
夜夜打蚊虫。
玉兰点起了煤油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拉家常。良久,小子们有写作业的,有玩耍的,有逛街的,
都走了。屋里只有阿春、玉兰和元杉一家子,他们似乎有事要谈。
阿春说:“玉桔已经二十一岁,也该找对象了。我看她整天嘻嘻哈哈,根本不当一回事。想当初,我十六岁就结婚了。”
元杉从裤袋里掏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用火柴点燃了,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我有一个朋友,比较合适。”
“谁家的孩子?”阿春问。
“东隆村人,他父亲原在航运公司工作,现已退休了。哥哥曾是副县长,他本人在县广播站当记者,一个年轻人。”元杉答。
“哦,这个东隆村人杰地灵,藏龙伏虎,出了三个副县长,还有五大公司四大局的领导,一半以上是东隆村的人。”阿春说。
“二姐知道吗?”玉兰说。
“改天,我和他约个时间,让玉桔与他见个面。”元杉说,“玉桔现在邮电局工作,当报务员,临时工,不是居民户口。所以,我们一靠政策,二靠人缘,三靠自己努力,将来能转正,就好了!”
阿春说:“好好,这样也好,我也就少操一份心。”
元杉说:“二妹玉桔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还有四妹玉梅读高中;五妹玉桂,明年读初中;六妹玉梨、七妹玉茶、小弟元竹在读小学。”他叹了一口气,“妈妈和爸爸,肩上的担子可重啊!”
“啊呀呀,你都瞎操什么心啊!”阿春摆摆手说,“想当年那么苦的日子都过了。现在,你们几个不都出门赚钱了,生活好多了!”
“妈妈不担心,我也就放心了。”元杉对玉兰说:“三妹,你在东隆学校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吧。”
玉兰正踌躇间,但见哥哥神情有点不悦,板着脸说:“我听说,你跟学校里的一个叫明东的老师谈恋爱,是真的吗?”
“没有,我们只是同事。”玉兰觉得好奇怪,哥哥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我昨晚在一个朋友聚会上,正好遇上你们韩校长,还是第一次认识的。我问了你的工作情况,他说你教学能力好,对学生关心爱护。谈到个人生活问题上,他说你同时和两个人谈恋爱,这种情况很危险。希望我劝劝你,还是以教学为重,你还年轻,才十九岁,别太早被男女之情绑住了手脚,让自己一事无成。”
玉兰静静地听着哥哥的讲话,他知道哥哥的脾气。有时和嫂子生气,几天不说一句话,还会摔家里的东西。一时,室内气氛变得令人窒息的沉闷。
许久,阿春说:“玉兰,是这样的吗?”
“妈,不是这样的。大哥说的这个明东,现在乐清师专进修,我们也好久没有联系了。至于那个当兵的高中同学,更不用说了,他自作多情,我又有什么办法?”玉兰说。
“我是当兵出身,按照国家有关政策规定,任何人不允许与现役军人的女朋友谈恋爱。如果这样,是犯法。再说,一个当小学教师的,每个月才三四十元,今后怎么养家糊口?”元杉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尖踩灭了。“我反对你与他谈恋爱!你不用急,再过两三年,你就可以参加师专考试,一旦录取转正,就是居民户口。离开东隆村,离开洞头县,到温州市工作。那时,还怕找不到一个有地位、有钱的男朋友?”
玉兰听了,心里一阵难受,眼眶红红的,她忍住泪水,说:“哥,你别说了,我明白了。”
坐在一旁的静雯拉了拉元杉的衣角,提醒他少说几句。
“明白就好。”元杉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重了些,婉转地说,“哥也是为你好!”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话,元杉提着那篮番薯,和妻子静雯、儿子振礼告辞了。
“玉兰,刚才你大哥谈你的那件事,你别难过,妈理解你。你大姐认识明东,我听她说,他是一个诚实、年轻有为的教师。”停顿片刻,阿春说,“你哥讲得话是有一定道理,但也有不合情理的地方。谁不想当官,但你朝内要有人,否则,连门槛都找不到边;你想赚钱,要有孔方兄做后盾,才能发财;发了财,如果不懂管理,就是百万家财,也会从你手指间溜掉。”
玉兰用手绢擦着泪水:“妈,我不图他当什么大官,也不图他发什么大财,只要我们两个人今后生活在一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我就满足了!”
阿春看着女儿,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她想:在诸多子女中,就数她最乖巧,最善解人意。爱情是两个人一辈子的事,不可不慎之。她说:“明东什么时候放假回洞头,你带到家里,让妈看一眼,就知道七八分了。”
“好的,谢谢妈妈!”一腔热泪夺眶而出,玉兰紧紧地拥抱着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