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元铁骑上摩托车,到红旗街烤鸭店买了半只烤鸭和几串香肠,一包花生米。回店时,干爹和玉茶已把小桌子移至门口,把两个炒好的菜和碗筷都摆放好了。元铁让玉茶把买来的香肠拿去切,把烤鸭和花生米放在碟子上。元铁又去隔壁小卖部买了五六瓶啤酒,与干爹喝上了。
老乡曾贵从街上路过,郑林招呼过来喝一杯。曾贵三十五岁,原在洞头渔港码头有一家电焊厂,他于1991年下海淘金,一家四口都来三亚,自购一部中巴车,招个司机在市里搞运营。时间一久,昼夜跟班,不停地奔跑,嫌太累了,改行开个机电商行。
几个人喝完酒,元铁觉得时间还早,就和曾贵出去逛街了。
海滨电影院门口,人头攒动,正在放映美国电影《猎杀U-571》。在电影院的左侧,是一家小型游乐场,一排日光灯把场地照得如同白昼。七八台老虎机、游戏机前面尽是人。五六张台球桌,七八个年轻人在打球。对面街上,搭起一个帐篷,三五个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衣在表演。一幅高大的广告牌,写着几个大字,内有精彩的脱衣舞表演。
元铁和曾贵,买了两三百元的筹码,在游乐场的一个大转盘里压筹码。连押几次,每次都赢,手里的筹码装满了一个不锈钢小面盆。元铁一时冲动,就把整盆筹码全压上去,转盘在正常地旋转着,几双眼睛盯着那指针。在指针即将慢下来的时候,忽然又被人为地启动了。结果,可想而知,他们的筹码被庄家全吃了。
两个人又去那边买了两张票,钻进帐篷,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了十几分钟的脱衣舞,演员丑陋,又出来了。去南中国宾馆海边酒吧一条街喝酒,走廊里尽是小姐,花红柳绿,倒也有几分姿色。有小姐上前搭讪,元铁看了,摆摆手,小姐知趣地离开了。许多客人围坐在吧台,或小桌边喝冰啤。隔壁有家冷饮店,专营炒冰、清补凉、冰淇淋等,屋里屋外都是人。三亚天气酷热,不由吸引民众挤在这里消磨时光。
元铁腰间的BB机“嘀嘀嘀”响了起来,是客户打来的。他到公共电话亭,给客户回了电话就回来了。
曾贵问:“有事吗?”
元铁说:“前天向我买电缆的客户,要拿回扣。”
两个人叫了一打啤酒,烧烤一盆生蚝和几串虾、鱿鱼干,边喝酒聊天,边观海景。到凌晨一点多了,才回去。
元铁这个商铺,是一间水泥小平房,约三十几平方。前间当铺面,后间就是厨房和小仓库。屋里自搭了一个小阁楼,前后两间。后间让给玉茶住,干爹和元铁住前间。
郑林睡到半夜,忽然觉得腹部一阵阵隐痛,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爸,你怎么了?”元铁被他吵醒了,转过身子,关切地问。
“腹部闷痛。”郑林自语着,“是不是昨晚贪杯,喝多了?”
“那去医院看一下?”
“不用了,这半夜三更的,不方便。我吃几片止痛药,看看如何再说。”
元铁打开电灯,猫着腰,从小梯子下楼,打杯开水上去。郑林吃了药,略感好些,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元铁起床,发现郑林蜷曲着身子,面色蜡黄,眼神呆滞,痛苦地呻吟着。元铁觉得苗头不对,说:“老爸,我们去医院。”
玉茶也睡醒了,说:“我也去吧?”
“你还是看店,元铁和我去。关了店门,我们就没饭吃了。”郑林说,“以前有过疼痛,吃了几片药,就好些了。现在是隔几天就痛,而且要命。”
元铁吩咐玉茶看店,他搀扶着干爹,在门口叫辆的士,到了市人民医院。医院门诊的人寥寥无几,两人去急诊室,经医生检查,需要住院治疗。主治医生把元铁叫到一边,告诉他干爹的病情,已肝硬化晚期,就是肝癌,存活在三个月左右。
元铁听了,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傻愣了。许久,他央求道:“医生,我有钱,请您想一切办法救治我老爸的病!”
医生摇摇头:“长期酗酒,生活没规律,操劳过度引起的。”
元铁把干爹住院手续办妥了,打电话告诉远在洞头的干妈谭月。过了几天,谭月从洞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三亚。两个月后,学校放寒假,郑林的儿子郑建,女儿郑娜,都从洞头赶过来探望和护理。看着病情日益严重,没有好转,郑林便把谭月、郑建、郑娜、元铁叫到床前。
他交给谭月一个存折,嘱咐着:“这里有二十三万元,是我这几年在三亚赚的钱。你分成四份,一份给你养老,一份给阿建,一份给阿娜,一份给元铁。那个店,这几年都是元铁在经营,也归他。”他停顿许久,又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一生,忙忙碌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把自己的生命都搭上了。不能当爷爷,抱孙子,好不甘愿啊!”他看了一眼儿女,对妻子谭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阿建、阿娜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不要做生意,太辛苦了!读好书,谋求一个公务员,捧着铁饭碗,不怕风、不怕雨。不像做生意,一时饱、一时饿。万事求人,矮人一等。这些年,我有上顿、没下顿,生活没规律。有饭就吃,有酒就喝。为了一笔业务成交,求公公、拜奶奶。给客户欠帐,他称你老板大哥;向他讨账,叫他老爷阿公都没用。世道炎凉,人心莫测。”
他喘了一口气,用颤抖而低沉的嗓音说:“我死后,把我运回洞头,叶落归根!”良久,郑林伸出微弱的手指招了招,示意元铁和郑娜靠近床前。“我早就想,把阿娜介绍给你,可是,我看不到那一天,多可惜啊!”从他的眼角流出几滴泪水,滚到枕头,留下一个个圆圆的小水印。
郑娜已在大学读书,出落得亭亭玉立。元铁自从见了她,心生几分喜欢。经干爹一提起,点点头,含着泪说:“老爸,你身体会好起来的。”
郑林说:“我的病,我心知肚明,是药救不了的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你也志气,不辜负我的一片心。你父母为人好,我很感激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你如果不嫌弃,阿娜给你当妻子,也是了却我一份心愿。”
郑娜一直在垂泪,啜泣着。
谭月泪水涟涟地说:“阿林,你不要牵挂,你放心吧!”她看郑林,已闭上眼睛,脸如白纸。
元铁把干妈等人叫到门外,说:“老妈,看老爸的病情,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刚才医生给他打了杜冷丁止痛针,才说几句话。一旦药力消失,疼痛又会发作起来。看来,我们要考虑一下后事。”
谭月说:“按三亚本地风俗,是怎么办的?”
元铁说:“和我们老家一样,土葬。”
谭月说:“那几年后,再把你干爹的遗骨捡回家。”
元铁说:“但是有一点,老爸嘱咐,要把尸体运回老家。”
“那这怎么办?”郑建说。
“三亚到温州,两千四百多公里。从飞机上运送不可能,从水路轮船走,也不行。唯一的办法走陆路。这路途遥远,也是一件难事。”元铁说。
郑娜说:“入乡随俗,按当地风俗,就地安葬。我看就这样,省得许多麻烦。”
“路途遥远固然是一个问题,但最大问题,是如何渡过琼州海峡。这里的管理部门,对来往车辆和运送物资都有登记。万一被检查到,是很麻烦的。”元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