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床头的闹钟一阵响,元杉被吵醒了。看时针已指向8:00,翻身起床了。他将乘坐早上10:00的轮船去温州市建筑总公司开会。昨天,他接到总公司李总亲自打来的电话,吩咐他明天坐船到温州总公司开会。他问会议什么内容,李总说,具体面谈。
妻子静雯和儿子振礼还在酣睡中。他洗漱后,往身上套件长袖衬衫,穿上裤子、袜子,双脚往皮鞋一套,就下楼到厨房里煮了一碗米粉,放点虾皮和紫菜,三两口吞进肚子里。提起行李包,正准备出门,静雯在楼梯口焦急地喊道:“元杉,宝贝身上有些发烧,你快上来看看!”
将要出门,宝宝发烧,他丢下行李,鞋子也不脱,三两步跨上楼来。到床边用手背捂着小儿的额头,有些烫手:“发烧了,家里有感冒药吗?”
“没有。”
“那你快穿上衣服,我们去诊所。”
“好好,你等我一下。”静雯一边回答,一边穿上衣服。到卫生间,扭开水龙头,抓起毛巾,擦了几下脸。双手捧着水,放进嘴里,漱了口,转回卧室。把小儿的衣服穿上,拿了一条小花被盖住他的头部,让元杉抱着,下楼来。她从椅子上抓起元杉的行李包,两人出门了。
北岙镇诊所,距离他家很近,仅隔一条街。诊所里没有几个病人。妻子挂了号,等了几分钟,就轮到了。医生用测温表量了小孩的体温,38度5,安排打吊针。
元杉瞄下手表,已经是九点多钟了。自己船票还没买,还等着坐船,有些着急。
静雯说:“要不,你先走吧,等打完针,我自个儿回家。没事的,你放心吧!”
元杉说:“我再等等,等下找个车子过去,码头离这里也就十几分钟。”
孩子的点滴终于打完了,一名小护士过来,把贴在屁股上的橡皮膏撕开,一时贴得紧,小护士一用力,撕下了,却把熟睡的儿子惊醒了。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元杉边摇晃着儿子,边哄着别哭。心里不由陡然火冒三丈,骂道:“你就不能轻点,有你这么粗暴的吗?你看小孩的屁股都红肿了。”
小护士理也不理,自行离去。这下子,更让他生气,他斥责道:“你们这里谁是领导?”
一位年长医生走过来,歉意地说:“我就是。那个小护士,刚来实习的,不到之处,请您谅解!”
有个医生认识他,说:“徐经理,实在抱歉!”
静雯抽了抽他的袖子:“好了,儿子哭几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快坐船去吧!”
元杉看见众人都注视着他,反而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了!”他提起行李,走了。
来到公路边等车,恰好有一部四轮拖拉机停在他的身边。司机说:“阿哥,你要去哪里?”他一看,原是堂妹夫小团。
“到北岙新码头坐船,去温州。”
“正好,我顺路送你一程,我去码头拉渔粉。”
“谢谢你了!”元杉跳上车,扶着车厢栏杆,闻那一股腥臭味,他只好忍着。在一阵“突突突”发动机的吼叫声中,来到了轮船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过渡轮船“温航运208”号。许多乘客,三三两两地站在岸边。原来是因为风浪大,船只停航,等待通知。他到值班室问讯,工作人员告诉他,下午3:00,风静浪小,可以开船。
他考虑再三,还是先回家,看看小儿病情如何,下午才回来。刚离开候船室,小团的拖拉机从码头的那边开过来,他招招手,小团停下车,问道:“阿哥,怎么了?船没开了吗?”
“说是下午风静了,才开。”
“我们洞头人,坐船到温州,确实不方便。经常被风浪或云雾所困,啥时有条桥通到温州,那就好了!”
堂妹夫的一席话说出了洞头广大民众的心里话,谁都盼望洞头有条桥与温州陆地连接。此事对元杉印象深刻,并牢记于心。
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家,才到家门口,屋内传来一阵谈笑声。进门一看,妈妈和几个弟弟、妹妹在屋里,有说有笑。霎时,他的眼眶湿润了。他说:“妈,你们都过来了?”
阿春说:“我听说你去温州了,小孙子又感冒,就过来看看,感冒退了,宝贝在楼上睡着呢。”
他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说:“妈,中午你们都在这里吃饭,我去买几个菜。”他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菜。中午一家人吃了饭,下午元杉就坐船去温州了。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行驶,“温航运208”号轮船停靠在温州市安澜亭码头。市里华灯初上,一片明亮。乘客纷纷上岸,出租车、面包车早已等候在路边揽客。
元杉拦了一部菲亚特出租车,走街串巷,十几分钟便到达墨池坊招待所。
这个招待所的旅客,几乎是洞头人出差到温州的定点单位。他每次出差温州,都住在这里。而且这里距离总公司比较近,走路几分钟就到了。他用招待所的公共电话给李总打了电话,自己已到温州。
李总在电话里说:“你在招待所等我,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他登记完了住房手续,把行李提到房间里,到卫生间洗把脸,顺便解个手,整了整衣服,又把放在茶几上的当天的《温州日报》撕下半张,擦了皮鞋。忙完了这些事,锁上房门。在小巷口吃了一碗鱼丸面后,便在前台的沙发上坐着,等待李总。
约过了半个小时,街上驶过来一部小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时尚服装,大腹便便,他就是李总。两人在门口握手寒暄后,元杉就坐在副驾驶室,李总开车。又七弯八拐,到了一家“富华酒庄”。
门口泊着几部小轿车,还有人力面包车和菲亚特从大门进进出出;屋顶四周霓虹灯闪耀着光芒,变幻着色彩。李总泊好车,两人走上几步台阶,进入大厅。两位迎宾小姐上前问候:“李总,你订的包厢在2楼,雁荡山包厢。”两人走上铺设华丽地毯的弯梯,又有一位迎宾小姐把他们带到走廊的一侧,引到一个包厢门口,门一推,说:“两位请!”
元杉注视着这个包厢,有点眼花缭乱。
一盏明亮的八头水晶大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墙面用铝合金包着蓝色金丝绒。两盏欧式风格的壁灯,闪耀着迷人的色彩。一套沿墙角而摆设的真皮沙发,茶几上有一盘茶具,几盆黑瓜子、花生、饼干和时令水果。地上的瓷砖,可映照人影。墙上的彩色电视机,正在放映着歌舞节目。
李总说:“徐经理,请进、请坐!”
元杉受宠若惊。李总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反而如此客气。他说:“李总,您太客气了!”
“说哪儿话!你从洞头到温州,就是客人嘛!我是主人,哪有怠慢客人的道理?”李总说。
两人刚坐下,服务生敲了门,进来两位客人。李总站起身子,说:“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李总先把元杉介绍给客人:“他是我们洞头公司副经理徐元杉。”转而介绍这两位客人:“这位帅哥,叫林森,是我们市总公司的营销经理。这位姑娘,是我家闺女,叫金凤,她原在瑞安县建筑公司担任财会,半个月前调到市局,现为财务总监。”
金凤二十三岁,穿着咖啡色裙子,脖子上扎着一条丝巾,头发如瀑布似的垂在脑后,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脸上有多处雀斑,虽涂了一些粉膏,也难以遮盖皮肤上的黑点。厚实的嘴唇涂着口红,微笑时,露出一排牙齿。
服务小姐进来准备泡茶,金凤示意由她来操作,小姐出去了,金凤顺手把电视也关掉了。
李总说:“今晚约几位来,是有一件事要商谈。我公司成立于1957年,是国家房屋建筑一级总承包施工企业,各类专业技术人员一百多人……”
金凤先用开水冲了茶叶,把第一道的茶水,洗了杯子,茶水自动流到茶几下的水桶里。她重新冲上开水,闷了几分钟,待茶叶有所泡开,把茶水斟进刚才烫过的那几个精致的小陶瓷杯里。然后,把小杯子用木钳子夹到各位面前。李总看着女儿的茶艺十分娴熟,有些惊讶,不由把话打住了。
金凤说:“这套茶艺,是我当年在上海交大读书的时候,跟一个在广西刘三姐茶庄实习过的校友学来的。”
“平时你也不曾露一手。”李总说。
“老爸手下有那么多美女帅哥,轮不到我泡茶。况且,我也没工夫。今晚高兴,露一手,献丑了!”她说,“老爸,你刚才说有什么事要商量,怎么没有下文呢?”
李总经女儿一提,像忽儿想起来一样,说:“是有一事商量。”他喝了一口茶,侃侃而谈,“近来,望江码头沿江一带准备升级改造扩建,而负责这个项目的市建设规划局董永光局长,刚从部队转业回来不久。我们经过了解,他是你——徐副经理的老上级。”
“董团长,是我们M军区某部工程兵的团长,我是连长,是他手下的一个兵。”元杉说。
“这就对了!现在望江码头改扩建正在招投标,据我了解,已有六家有建筑资质的工程单位投了标,其中我市有四家,都是有实力的。另有两家是上海和杭州的。其实大家都有资历,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一点,就看人脉。你有人关照,工程项目就可以拿得下;你没有后台背景,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是一场空欢喜,叫做凑热闹——陪拜!我也曾经私下找过董局长,特意去华侨商店买了几瓶洋酒、几条洋烟等礼品,都被他拒之门外。看来,这位老军人,还保留着优良革命传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是从心底里佩服!可是,佩服归佩服,我们市总公司是国有企业,职工有一千多号人,每个月发工资,也有退休金,总不能让国家白养着我们,我们应该有所作为。”李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说,“本次任务重大又艰巨,所以请你来温州,想让你出面与董局长沟通一下。他这关一过,一切都好办了。”
元杉听了李总这句“本次任务重大又艰巨”,又是“让你出面与董局长沟通一下”的话,顿时紧张得口干舌燥起来。他连续喝了两杯茶水,情绪才有所缓和。
这是他的通病,一碰上心里紧张,脸色发青,呼吸急促。记得在部队的第二年,他参加一次驾驶笔试,剩下十几分钟,还有十几个题目没有回答,而且这些题目是比较难的,容易题都在前面答过了。他心里紧张起来,连吞口唾液都没有,脑袋如同真空。结果,他什么也不想,凭感觉,把选择题填了。最后,成绩一公布,他通过了。
还有一次,部队修建一座桥梁,他和战士们奋斗在第一线,抬水泥、搬钢筋,身前士卒。有一名新司机拉着一车钢筋,一时内急,屁股痒痒得受不了,匆匆地把车停在一段小缓坡上,跑到路边的草丛里办事。不料,刹车处理不好,不像老司机用一块三角木墩顶住后车轮,车子居然顺着公路往下坡滑动。司机一扭头,望见车子动了,顾不上擦屁股,拎起裤子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喊:“大家快让开!”
元杉一睹情况危急,急忙从车后追上,跳上脚踏板,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紧急拉手闸,踩刹车。但是,货车还是凭着惯性往人群冲去。他发现侧面有堆沙子,急中生智,打个方向盘,让货车冲上那堆沙,车子停止了,化解了一场危机和灾难。
等车一停稳,他从驾驶室出来,直喊:“水水!”战士们把军用水壶给他,他猛灌了几口,才喘过气来。
“我听说,许副市长是分管基建的。”金凤说,“要不,找找他,疏通一下?”
“市政府副秘书长曾焕民,他是你们洞头的,听说是东隆村人,刚从副县长职位调到市政府。我通过他和许副市长接触了几次,许副市长说,‘现官不如现管。’董局长是省里某领导的人。所以,市里的人不敢擅自为政,怕得罪他。”
“换做别人,哪有局长不听市长的。”林森说。
“我看,我做不到,我知道董团长的脾气。”过了许久,元杉才说,“我听说董团长因为与副团长争吵,出手打了一拳,把副团长打得脸部缝了五针,让上级知道,才让他转业的。”
“哎呀,他为什么打人?”金凤好奇地问道。
“董团长是山东人,平时讲话带有口头禅,老是带着‘他妈的。’如果不讲这句话,他的话就好像讲不下去。”元杉说。
“假如遇上司令员,他还会讲这句话吗?”金凤说。
“那肯定不会,他好像偶尔对部下才是这样。” 元杉说。
“张飞喝醉酒就发疯,专打部下。对刘备、关羽,比谁都乖。”金凤说。
“人的口头禅一旦形成,就会无意识的顺口溜出去,一时半载改不回来。”元杉说,“那天副团长心里不知有啥事,正好不高兴。他向董团长汇报工作后,董团长就像平时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地随口说了句‘他妈的,你真行!’”
副团长这下子来气了,回应一句:“你骂谁?”
“你这小子,就骂你!”
“你才他妈的!”
“董团长见他生气了,又顶撞自己,就一拳挥过来。这一拳,让他花了大代价。副团长跑到政委和上级那里告了他一状,搞得沸沸扬扬。” 元杉说。
“哦,还有这等事?”林森说。
李总说:“不过,我和总公司的几位高管商量了,还是请你和董局长谈谈,让他把这个项目给我们。”
金凤接过话茬:“该项目总计人民币三千三百五十万元,分三期完成,工期十二个月。平整土地、水电安装、道路交通等三通一平。经过科学预算,利润可观,可以让我们全体工人发放一年的工资。”
李总说:“事成之后,把你调到总公司工作。现在时间紧迫,请你在一星期内搞定。实在不行,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你有没有信心?”
元杉瞥见金凤投于信任的目光,说:“那就试试看吧。”
李总补充道:“一切费用,你可以自行处理,凭收据或发票报销,金凤可以从公关部门的经费中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