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玉枣躺在床上，她双眼盯着头上乌黑的天花板，心里充满不安和恐惧。儿子躺在身边也睡了，他已读小学一年级。
外面狂风大作，吹得屋后的电线杆，如狼虎一般地吼叫。声音此起彼伏，一阵紧似一阵。大雨倾盆如注，拍打着窗户的玻璃噼里啪啦响，随时都会被砸碎的危险。昨晚，从电视台气象预报了解到，今年第2号台风，将于今天凌晨一点钟在乐清湾一带的沿海登陆。洞头与乐清海水相连，相隔仅五六十公里，当地有关部门都做好了抗台准备。
许仁留在单位里抗台。
玉枣坐起身子，四周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明知已断电，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家公家婆在隔壁房间，也许他们经历台风多了，睡得安稳。可她心里就是不踏实，睡不着。也许是许仁不在身边，多了一份担心和顾虑。
她从床头取过一把手电筒，照着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手电筒光线往下移，她发现阳台门缝泄水了。连忙翻身起床，从衣柜里找出一两条过时的旧衣服堵上。她稍于安心，坐在床沿，掀起被单，盖住肚子躺下睡了。
天亮时，风雨都停了，玉枣在门口清扫断枝杂草，看见元铁从路上跑过来。她心头一惊，弟弟为何这么早过来，莫非家里有事？
“小弟，这么早，你从哪里来的？”
元铁跑到她跟前，说：“大姐，妈妈叫我过来，看你这里会不会被台风打了。”
“没事，谢谢妈妈关心。家里怎么样？”
“家里没事，只是后院果园里的红枣树被狂风刮倒了，三条大树根，断了两条。妈妈怕不能活，要把它砍掉，二哥说不要砍。早上二哥就和爸爸、妈妈，用锯子把两个大树杈锯掉，扶起来，用三根棍子顶住，已经搞好了。”
玉枣心里“咯哒”了一下，似乎有某种预兆。红枣树，这么多年经历过台风，都不曾被台风刮倒，这次，必有缘故。要是在平时，玉枣一定会立即前去查看，可是现在有小儿在身边，只好作罢了。
“大姐，你知道吗？我们家门口那72层台阶，从上面潺潺流下一大片水，好像瀑布，十分壮观。怪不得李白才会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诗句。”
“傻瓜，李白不是看了我们的72层台阶，而是看了黄山的瀑布。”
玉枣留小弟吃了早餐，他就走了。
中午时分，许仁下班回家吃午饭，和他一起来的是平时很少串门的表兄蔡顺。
玉枣早就听说这位表兄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玉枣仅见过他一次面，是在自己结婚的喜酒上。平时听许仁偶尔谈起他的往事，都是赞叹不已。蔡顺从温州市政府部门调到县文化馆工作，一心写作，不问世间事。她还知道，当初丈夫的工作，就是通过他介绍的。然而，今天他为何和丈夫一起过来？是凑巧在路上遇见，还是另有它事？
家公家婆看见外甥过来，一阵寒暄后，蔡顺说：“我早上接到一个电话，有关许仁的事，所以就过来了。”
玉枣看着许仁，不像平时那样有说有笑，只顾低着头，对着地上的一节烟蒂发呆。家婆分明已猜出了七八分，问：“阿顺，许仁他——？”
蔡顺说：“让他自己说吧。”
许仁抬起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里充满血丝。显然，昨晚一夜没睡好。
他说：“昨天，周行长叫我到他的办公室谈话。前段时间，公安机关在打击赌博犯罪行动中，抓获了几个头目。他们交代了罪状，也把我几年前参加赌博一事告发了。公安机关调查摸底，知道我在银行工作，就把此事向银行领导反映。周行长找我谈话，我怕瞒不过，只好坦白参加赌博一事，并交代了挪用公款。”
蔡顺说：“你有这份工作，是多么不容易。当年我被‘四人帮’在洞头的爪牙抓去批斗、抓去打，关在草棚里，偷逃出来，跑到你家。是舅舅把我藏在山后防空洞，才逃过一劫。你每天偷偷地给我送饭、送汤，还送书给我看，我都记住！后来，你去当兵，从部队退伍后，失业在家。我恢复工作后，舅妈让我帮你找一份工作，我去找了在温州市农行当行长的大舅子，他以银行内部亲属名额，帮你报名了参加全市农行系统的招工考试。你刚当兵退伍回来，文化知识也丢弃一空，我仔细想想，恐怕难于考上。因为有一百多人参加考试，仅仅录取二十人。我让一位金融系统的教授专门辅导你学习半个多月。后来考试，你总算考了第十九名，通过了。”
许仁木然伫立，垂着手，微曲着背，紧闭着嘴巴，几乎要哭了。
“现在，你竟然因为赌博利用公款，东窗事发，被开除工作，是咎由自取。只是太可惜了，你本来可以提干。据我了解，你为副行长人选，近期在考察，不料出事了，辜负了我的一片心。人生的路，看似平凡，一旦走错了，便成了千古之恨！”蔡顺停顿片刻，说，“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在洞头已无脸见人，不呆了。我有一个表兄弟，在北京做铝合窗生意，我准备过几天就去。”许仁说，他好像早已想好了打算，“我现在也安心了，虽然丢了工作，心里坦然了。省得整天像贼一样，偷偷摸摸，不得安心。出来混，迟早一天是要还的。”
“你一个人去吗？”蔡顺问道。
玉枣接过话头说：“要去，我们一家三口都去。”
蔡顺看着玉枣，说：“让你受苦了！不过，让许仁吃吃苦，也是好事。‘没吃苦上苦，难当人上人。’”
“顺哥，这事请您暂时保密，不要让我妈妈知道，省得她担心。” 玉枣说，“我也丢不起这个面子啊！”
离开洞头的前一天，玉枣回家，特意到后院的果园里看了那棵红枣树。
红枣树经台风一打，根部严重受损。中间那部位，当时没砍掉的树干，树枝上的叶儿全部枯萎发黄了。她不免黯然神伤，恍有所失。她问妈妈这红枣树还能活吗？阿春告诉她，春天到了，这棵红枣树也活不了，只是地上有几个小树杈，平时都砍掉了，怕影响美观。这些从地上冒出来的树杈，春天一到，必然茁壮成长。
十几天后，玉枣从北京打电话到家里，阿春接了。当她知道玉枣瞒着她，已经和许仁带着孩子，坐火车去北京打工之事时，她十分生气。大骂玉枣这样的大事干吗不早告诉她，她可以找人帮忙。
玉枣说：“妈，你帮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一人做事，一人担当。”
阿春听了女儿讲了这样的话，暗自擦擦眼泪，只好作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