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回到寝室,冲个凉,换上一条白色布料连衣裙,在脸上扑点粉,涂上口红,穿了高跟凉鞋,下楼了。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刘伟出去吃饭。
刘伟倚靠着街边的路灯,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彩票单。忽然一个念头像一束光划过他的脑海:久久不打码了,规律几乎都无法可循。昨天不是打台风嘛,何不与它碰碰运气,说不定这期出的号码是台风,就打3200。不过,4200也是台风号码。反正刚发工资,这打码的钱就算今晚请玉梨吃饭。专打这两个号码,中则大奖,不中拉倒,听天由命。
平时,打彩票的人很相信兆头,如做梦、特殊日子、遇见奇异的事。拿来梦书,找出号码。轻者通包,三五十个号码每个两元,叫不让鱼儿漏网;重者单打一码,几十元上百元不等。这许许多多的梦码,刘伟脑子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张嘴就来。有时,他自己也骂自己,当年如果读书这么用功用心,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何愁找不到一份好工作!主意已定,他把彩票单往裤兜里一塞,人就走过来了。
大同路临街铺面前,摆着十几个彩票摊,都是私自开设的,已有二三十个彩票迷围着摊位在打彩票。每期开奖号码根据国家体育彩票为准,取前7位数,分别设立1、2、3、4、5等奖。一元打中一等奖,约有9000元,其余奖金不等。他向每个摊位打2注号码,每注2元,共4元,一口气打了14个摊头,共56元。他把彩票单,像宝贝一样小心地塞进裤兜里,抬起头,猛地吓了一跳。原来是玉梨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面前了。
“哇塞,玉梨,你太美了!”
平时在店里,朝夕相处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一旦换了一个环境,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简直就像一朵初春的梨花,洁白无瑕,绽放出迷人的芬芳和光彩。一颦一笑,一嗔一言,都是那么富有女性的魅力。醉了,陶醉了,刘伟还来不及吃饭喝酒,先自醉了,轻飘飘得如同坠入于五彩云端。
“还愣着干嘛,走呀?”玉梨笑道,“我刚才看见你打彩票了,这回,你一定中奖!”
“托你吉言!我如果中奖,我一定把钱和你对半分。”
“这哪行?是你的钱,又不是我的钱!”
“我中过几百、几千元,从来不曾中过大奖。如果中了几万、几十万,我一定讨你当老婆。”
“你尽胡说!”玉梨盯了他一眼。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你应该看得出来,但我不敢。我没有钱,是个打工的;你又这么漂亮,我配不上。”
“好了,别说了,吃饭去!”玉梨开口。
她挽起刘伟的胳膊,刘伟反而觉得尴尬。但心底下却油然而生了一股满足感。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这样一直和她走下去,今生无悔啊!
两人打的士去滨海大道的一家西餐厅,里面已有许多客人,玉梨挑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看了桌上的餐单目录,玉梨点了两份牛排、一份马铃薯、一份菜心、两份吕宋汤。又点了几瓶玻璃装青岛啤酒。等玉梨点完了,刘伟说:“再加两碗米饭。”两人会心地笑了。玉梨知道,海南人的习惯,吃鱼吃肉再饱,也要一口饭盖在上面。
这家西餐厅装修高档气派,七八张桌子,有几个人在用餐。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秋日的私语》在室内环绕着。一对年轻人边吃边津津有味地聊天。
“你怎么知道这个西餐厅?”刘伟颇有兴趣地问道。
“前段时间妹妹玉茶出差海口,请我到这里吃饭。我觉得味道挺地道,所以也让你过来品尝一下。”玉梨说,“我看你平时喜欢喝啤酒,今个儿尽可放开肚皮,用不着客气。温州人说,‘吃光用光,身体健康’。”
“是不是我喝醉了,吐了,你帮我擦洗?”刘伟狡黠地眯起眼睛。
“可以。”玉梨抿嘴一笑。
餐食送上来,刘伟对着那块牛排,一会儿动叉,一会儿动刀,即不习惯又别扭。他说:“服务员,拿把筷子来。”
“我们这个西餐厅,不设筷子。先生,对不起。”服务员说。
“中国人吃饭,不用筷子,真是胡说八道。”刘伟说。
玉梨说:“好了,帅哥,我帮你切。”
“我哪里不懂切,只是不顺手而已。”
“你老土了吧,什么事,都要学!”
“好,吃到老,学到老。”说罢,两人都笑了,干了杯中啤酒。
玉梨凝视着刘伟,他笨拙地把那块牛肉用刀叉切了几刀,“叽叽”响了几下刀具划过碟子的声音,还是不透彻。七成熟的牛肉还带着细细的血丝。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切好一小块,用叉子送进嘴里。
玉梨用汤匙,喝了一口吕宋汤,咂咂嘴,说:“前天,我在店里,有个算命先生向我买了一瓶矿泉水。他看着我,说了几句什么我忘了,只记得他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诗,就走了。”
“哦,念来听听。”
玉梨念道:
凤是凤来鸡是鸡,
凤毛虽落不如鸡;
有朝一日凤毛发,
凤是凤来鸡是鸡。
“凤乃百鸟之王,如果比喻人,就是出类拔萃的人才。”玉梨说。
“这到底隐藏着什么意思,我实在不明白。”刘伟不解地问。
“按照词义的解释,好像是说,目前贫困,今后有发达的一天。”
“我也这么想,不过,凭我们经营这个小店,也发达不到哪里去。”
玉梨放下刀叉,用餐巾纸轻轻擦下嘴角留下的料汁。沉吟片刻,她手捧两腮,歪斜着头,双目含情脉脉地瞅着刘伟,说:“你刚才说,要娶我当老婆,这个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
“不过,我有几个条件,不知道你接受不能接受。”
“哦,你说吧。”
玉梨暂不答话,却举起酒杯,和刘伟碰了,两人仰脖而尽。刘伟给两人加上啤酒。
刚才一曲《秋日的私语》,换成了《梦中的婚礼》。也许是玉梨喜欢钢琴曲,所以才选择这个西餐厅。
玉梨说:“我这个人,办事讲实在,不会被感情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先谈谈我的不足吧。一是我今年三十一岁,岁数比你大四岁,不合适。二我是温州人,你是海南人,性格、脾气、爱好、文化都会有差异。”
“我们海南有句俗话,女大男,是个宝,年龄不是距离。再说海南人和温州人结婚,在海南很多,并不是我们唯一的。这个理由,也不成立。”
“你家里有几个人,有房子吗?”
“父母亲务农,妹妹已出嫁到广西。有一间房子,前几年刚盖的。我父亲承包了50亩山地种莲雾,每年多少还有收入。我们海棠湾,听说将来要搞大开发,很有发展潜力。”
玉梨听了,知道刘伟说得都是实话。她扬眉一笑,说:“还有一点很重要,我必须是明媒正娶,拿到结婚证,我才与你同居。不像有些人,未婚先孕,或者试婚。”
“这些,我都尊重你!”
玉梨再次端起玻璃酒杯,说:“你很诚实!刚才这些话,如果在我们老家洞头,是媒人或者朋友对你家庭的初步了解,不用我问。可是,这是在海南,我父母不在身边,叫我弟弟来问,又不好开口,不如自己问了算。我厚着脸皮打听,实在抱歉,请你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刘伟忙不迭地应道。脸色因喝了几杯酒下肚,愈变得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芙蓉牌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准备用火柴点燃。他犹豫片刻,问道:“可以抽吗?”
“怎么一下子变得文明了?在店里,你平时抽烟,可从来不问我行不?”
刘伟憨厚地笑道:“在外面,也要文明一点嘛。何况有你在,不文明,也要变得文明了!”他把那支香烟重新插入烟盒里。
玉梨看着他的举动,说:“你知道不知道,那晚,我睡在下铺,你睡在上铺,你很老实,所以才引起我的好感!”
刘伟暗自庆幸,幸亏那晚不敢造次,否则,就棍打鸳鸯飞了,后悔一辈子。这时,耳边响起一段电子琴音乐,刘伟说:“这首日本歌曲我很喜欢。”
“题目是什么知道吗?”
“《星》,我中文歌词也会唱。”他随即来了几句歌词。
“看不出来,你富有音乐细胞!”玉梨不由赞叹了一句。
刘伟歉逊地笑了笑:“不过,我对闽南语歌曲更喜欢一些。什么《浪子的心情》《爱拼才会赢》唱得好像和我的心思一个样。”
玉梨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啊,太好玩了!我倒是喜欢越剧,当年读中学时,学校演出节目,让我扮演贾宝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段唱完,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想想也有趣,我和扮演贾宝玉的越剧大师徐玉兰同名同姓。后来高中毕业后,县越剧团请我过去当演员,我不想去。”
“不去就对了!”
“为什么?”
“你如果去了,不知现在哪儿呢!还来海南,我俩还能认识?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想想看,温州离三亚两三千公里,你就这么飞过来了,这不是有缘,是什么?”
“瞧你平时寡言少语,今天才喝几杯酒,就变口齿伶俐了?”
“你不知,‘人逢知己千杯少,有话无话照样聊’嘛。”
玉梨又被他这句话惹笑了:“原来,你也很幽默的!”
玉梨招下手,服务员过来,问要点什么?玉梨说来两杯咖啡。一会儿,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沁人心脾的香气蓦然间弥漫在空气中。玉梨对刘伟说:“喝杯咖啡,可解酒。”
玉梨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观赏着窗外的景色。这个咖啡屋在十八层,举目可见琼州海峡的航道上有许多船只来回穿梭忙碌着,岸边的椰子树在海风的吹拂下舞动,沙滩上有一群人在游泳,还有几只冲浪的小帆船。
门外闯进几个青年,嘴里一直在嚷嚷:“这期彩票又是中三码,与头奖擦身而过,‘倒丁’①,真是倒霉。”
另一个人说:“我的摊位被人家中了5元头奖,也晦气!”
刘伟一听彩票,双目发光,急急地问道:“几位大哥,这期开什么码?”
“4200。”
“4200,没错吧?”
“我骗你干嘛?我刚才还查了梦书,竟然是打台风的号码,天意,真是天意!”
刘伟听了,勃然地蹦跳了起来,双手捧着玉梨的脸,猛地亲了几下,异常兴奋地说:“玉梨,我中奖了,我中头奖了!”
玉梨被他忽然的举动弄得束手无策、羞涩难当,说:“人家都在看你,你干嘛啦!”
刘伟从口袋里摸出那几张小纸片,如同黄金一般珍贵。他吻了一口彩票,双手捧给玉梨,神秘兮兮地说:“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号码?”说着,端起咖啡猛喝了一口。
玉梨看了,果然是4200 ——四个阿拉伯数字。她惊讶地瞪起眼睛,这简直太神奇和不可理喻!
刘伟起身离座,马上要走。他现在没有一点心思再吃饭。哪怕是山珍海味,也没有这中奖的那份冲动和振奋人心。
玉梨说我们的牛肉还没吃完呢,咖啡才上。刘伟不由分说,朝收银台那边扬下手,意思是让服务员过来打包。一名女服务员拿着一个小餐盒走过来。刘伟仍然禁不住心里的那份激动,连手都在发抖。他喘着粗气,拍拍胸口说:“哎呀,我的妈啊,太刺激了,太幸运了!玉梨,我现在真想拥抱你!”
玉梨提着打好包的小塑料袋来到前台,刘伟甩手给服务员300元,说:“不用找了,其余的给你当小费!”言罢,刘伟朝他们潇洒地挥挥手,道声:“拜拜!”他牵起玉梨的手,飞快地跑了。
那几个青年,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目瞪口呆。
①倒丁:海南人骂人的方言,意指神经病,有时也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