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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大清早，文才从农贸市场拎了一大篮子的菜回家了。阿春把篮子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搁在井边，打上几桶水，倒进洗菜盆里，把各种蔬菜逐一清洗干净，又捞到竹篮里，让水淌干。文才在煤球炉里烧了一锅开水，杀了一只鸡，烫水、拔毛。忙完了这些，阿春让文才开始在灶台里生火，她把一些鱼丸、鳗鱼干、乌贼饼、鱼糕、芋头等相继煮好了。数一数，有十几个菜肴。文才取过一张小桌子，移到墙角的神龛面前，把这十几样菜肴摆上，放上小酒盅八个，八双筷子，取来三张椅子，再往各个小酒盅倒上老酒。
阿春点香燃烛，手捧八支香，向列祖列宗拜了三拜，虔诚地说：“阿祖、阿太、阿爸、阿妈，今天是大年正月初二徐家拜新年。保佑全家大小平安……”过了约半个小时，香将燃尽，她把元竹和玉梨从门外叫过来，在后门边，烧了冥币。
平时的普通节日或祖上祭日，都是临近中午，客人陆续到了，才拜祭祖宗。因今天女儿、女婿、媳妇、孙子、外孙都过来，就提早拜了祖宗。省得人都来了，一时忙乱。再者，也想让小孩回避这些祭拜的事。
不久，玉兰和明东带着十二岁儿子振道一起过来了。玉桔、焕桐和女儿海英也来了，海英已有十九岁，个子比玉桔还高，在温州大学读书。玉梅和丈夫冯冬，带来了两个女儿，一个十四岁叫海珍，一个十一岁叫海丽。玉桂和郭行，牵着一个十岁的女儿海兰，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挺着大肚子。静雯和儿子振礼姗姗来迟，振礼在浙江大学读书。
玉梨一直单身，不愿嫁人。她看了大哥元杉、大姐玉枣和四姐玉梅的婚姻，心都凉了。情愿单身，做“老姑婆”也不愿嫁人。元竹虽然和女孩子谈过恋爱，一直不如意，就罢了。听说玉茶在三亚正和一个汕头的青年人热恋着。元铁的未婚妻郑娜大学毕业后就去三亚了。
女儿们带来的礼品摆满了一屋子，大家都坐在后门口聊天。
玉桔忽而想起一件事，说：“来来来，我们去摘瓯柑！”大家闻言，一起都过去了。
玉兰、玉梅几个姐妹都跑到属于自己的花果树下。正值隆冬，梅花盛开，散发着阵阵幽香；茶花三四株，粉红、黄色、深红，各有千秋；还有不知谁种下的水仙花，也冒出一串串黄色的花，近前一闻，郁香扑鼻。那棵瓯柑，满树挂果，个个饱满。再看铁树，翠绿的叶子就像凤凰张开的翅膀，树芯中间一团黄色蓓蕾，如同莲花宝座。红枣树经上次台风打过，从地上又冒出枝芽，经过修剪，也有一人高了。只有梨树，树枝上光秃秃的，似乎在孕育着春天的生命。南洋杉依然高大挺拔，在今年的一次台风中，被打折了三四支树枝，已干枯，还挂在树上。白玉兰、桂花、紫色竹，一片生机勃勃。花圃的地面，尽是吊兰，四周绿郁郁。
元竹、明东、焕桐等人挑选一些外表光亮、饱满、圆润的果子，摘下来分给孩子们。玉桔掰开金黄色的外皮，送一片到嘴里，又酸又涩。其他人吃了，都吐了出来。元竹见状，从玉桔手中接过半个，咬了一口，喳喳嘴，皱起眉毛：“看来，二姐一嫁，这柑也就不那么甜了。”
玉桔说：“当年，我是时不时洒点糖水，那当然甜了！”
元竹说：“花是用来观赏的，要细心呵护，才能娇艳；果树需要精心培养，才能结出甘甜的果实。”
玉桔颇有感触地说：“可能以前市面上没有水果卖，我们就稀奇，觉得好吃；现在满街有水果，吃多了，嘴巴就挑食了。”
玉桂说：“分析得有道理。”
玉梨说：“当时二姐出嫁时，这个瓯柑有多甜！”
玉桔说：“元竹、玉梨，还记得我出嫁时，拿了回礼的事吗？”
元竹和玉梨一听，两人的脸都红了。
焕桐说：“当时，我们以为岳母家嫌弃礼品少了，才故意压块砖，取笑我们。”
元竹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南洋杉的一根树枝上有一个巴掌般大小的蜜蜂窝，几只小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有的落在花朵上采蜜，十分忙碌。焕桐也看见了，他说趁着蜂窝小给端掉，大了以后，峰会蛰伤人。玉桔、玉兰和明东等人围拢过来，都说去后门拿根竹竿捅掉算了。
元竹慌忙制止道：“院子里的花果，需要蜜蜂来受精，否则花朵就枯萎掉落了，不长果实。你们不知道，每年红枣花开，那满树都是蜜蜂，还有苍蝇、黑蚂蚁。这些小昆虫，看起来并不好，可也是自然界进化过程中的一环。”
众人听了，想想也有道理，你不去惹蜜蜂，蜜蜂也不会故意蛰你。
大家正聊着，阿春在后门口招呼大家吃饭了。
十几个人满满坐了一桌。玉桔说：“往年也是一大桌，大家都嫌挤；今年一下子少了几个人，又嫌太宽了。如果都到齐，两桌才坐得下。”
玉兰说：“就差大姐一家三个人。大哥没来，但嫂子和侄儿来了，也行了。玉茶和元铁在三亚，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玉兰在讲话时，似乎有意回避大哥和金凤的事。
阿春从碗柜里拿出一封信，对玉兰说：“这是你姐玉枣的信，你们看一下。”
玉兰接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笺，念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妹妹、弟弟——”
玉兰才读到这里，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用手捂住嘴，她读不下去了。稍停，她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当你们收到这封信，已经是将近过年的时候，我和许仁，儿子振义在北京，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这十几年来，工作繁忙却也充实，生活艰辛却也快活。今年，原计划要回洞头，看望爸爸妈妈，和兄弟姐妹们聚一聚。只是不久前接到一个新工地，就取消了行程。北京回一趟洞头，要四五天，在家住两三天，就要赶回来。工程初五就要开工，时间太匆忙，所以就不回洞头了。大年初二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喝杯酒，是多么的快乐和享受。看似平平淡淡的生活，今日看起来，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奢望和遥远！”
玉兰念着，阿春和几个女儿脸上都挂上了泪珠。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振义大学毕业后，到中国农业银行工作了。
祝全家人新年身体健康，恭喜发财！
爱你们的玉枣、许仁、振义
2001年1月15日于北京
阿春笑道：“常言道‘三年水流东，三年水流西。’父亲不争气，儿子终于有出息了！”
玉桔说：“我给三亚的玉茶打电话。”她拿出手机，拨了号码，电话“嘟嘟”两声，就通了。“玉茶，我是二姐，今年是大年初二，我们都在家里，想你啦！你和元铁、郑娜都好吗？”
“二姐，我和元铁、郑娜都很好！春节这几天，我们店里也放假了。现在亚龙湾海边游泳，向爸爸、妈妈问好！向大家问好！欢迎你们到三亚旅游观光！拜拜！”
寥寥几语，让在座的几个姐姐们破涕而笑，说：“这几个人，整天就知道玩！”
阿春说：“也好，他们觉得开心，我就放心了！”大家又聊了一些元竹准备近段时间去三亚的事，吃了饭后，各自回家了。
几天过，阿春带来一个好消息，她的一个表哥的女儿准备和她的女儿，带着一个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外孙去海南，正好大家结伴同行。元竹表姐的女儿早几年已在海口市中山路一家机电公司工作，该机电公司是她女儿的丈夫和他舅舅开办的，他仅占一点小股份。他舅舅是温州市乐清县人，公司里经营的机电产品，全部从乐清县柳市镇电器城批发的。
1月30日早上，元竹走进供销社办公室，苏主任低头在看报纸。
他说：“表哥。”
苏主任放下报纸，抬起头说：“元竹，进来，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要和您谈谈！”
“瞧你平时讲话这么干脆，这回，有什么要事呢？”
“我要辞职，去海南。”
这位表哥心不在焉地听着，停顿了半晌，还没有回味过来。他已有五十七八岁，戴着一副老花镜，耳朵有点背。“你说什么，讲得慢一点，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也许，他刚才虽然把眼睛离开报纸，但是脑里子仍然停留在报纸的新闻内容。
元竹放慢语调，再说了一遍。
“为什么？”
“我弟弟和一个姐姐在三亚，我想去看看。”
“想去看看，你也不至于辞职！你这小弟，怎么这么冲动？要不，我给你放假一个星期，或半个月？”他想了想，说，“你弟弟和姐姐去海南三亚，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此事你有没有征得你大哥元杉的同意？”
“大哥知道了，他说‘人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吧。’”
“他讲得是什么话，想当初你得到这份工作，多么不容易，先当临时工，后来才辛辛苦苦转正。”
元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份停薪留职报告，慎如其事地递给他：“希望苏主任批准！”
苏主任没有立刻伸手接过他的停薪留职报告，他说：“你是我们供销社里面几个为数不多的优秀人才，对你的离开，我深感惋惜。我目前这个位置，迟早就是你的。”彩长说，“当年，你大哥介绍你来上班的时候，你才是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小伙子，一晃十年过去了，你成熟了，却要走了，多可惜啊！记住，今后发财了，记得到山头顶长坑村来看望大姑！”
“谢谢彩长兄对我一直以来的关照，将来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我一定会来探望您和大姑！我忘不了，这些年在供销社的经历，让我受益终生！”
“很多人，都在抱怨，时运不济，怀才不遇。而你却在默默地忍受，而在暗暗地用功。就像一只鸟，蓄势待发，就差那一阵风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报告，握着元竹的手说，“祝你一路平安，事业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