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下,“秦府”两个烫金大字在门楼上显得格外气派。
听说秦会长的千金和警察局局长的二公子相亲,立刻成了街头巷议的话题。老早就有街坊邻居朝秦府门口张望,不时有人在交头接耳。
这个说:“会长的千金嫁给警察局长的儿子,这可是门当户对。”
那个说:“听说这小子在日本念过书。”
“没准儿是个小汉奸。”
“别瞎说,小心让人听见。”
“听见听不见他都是汉奸。”
“来了,快看!”
随着一声汽车喇叭声响,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停在了秦府的大门口。
车门一开,从车上首先下来的就是西装革履的熊怀民,只见他细高挑的身材,米色西服,白色皮鞋,蓝衬衫,红领带,瓜子脸双分头,一幅金丝边眼镜,一副学者派头。
熊怀民打开后面的车门,大腹便便的熊局长从车里下来。大檐帽,黑色的警服,腰里别着手枪,八字胡,冬瓜脸,和熊怀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乔生在门口恭候,亲热地将熊家父子迎进客厅。
宾主寒暄落座。秦乔生吩咐一声:“请小姐。”
小安子飞奔出门。不一会儿,一身淑女打扮的书嬅走了进来。
书嬅今天穿的是蓝色的云缎棉旗袍,紫色的压边,黑色纽襻,脚上一双红靴子,举止端庄,落落大方。那张中西合璧的脸上,在金红色秀发的映衬下,洋溢着中国的古典美和西方的现代美,熊怀民看得目瞪口呆。
秦乔生给女儿引荐:“快,书嬅,见过熊局长和熊公子。”
“熊局长好,熊公子好。”书嬅彬彬有礼。
熊局长乐得合不拢嘴。一旁的熊怀民起身还礼:“怀民见过秦小姐。”他从金丝边的眼镜后面端详着这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红毛丫头。
宴会开始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带有俄罗斯特点的宴会厅让人心旷神怡。偌大的餐桌铺着洁白的台布,中间放着盛开的玫瑰。银制的餐具,欧式的窗帘,华丽的吊灯,典雅的屏风,显得喜庆而热烈。
秦乔生端起酒杯站起来:“今天是秦熊两家特殊的日子,一来祝贺怀民学成归来,二来祝贺熊局长立功受奖,三来也是今天的主题,祝贺我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秦某不胜酒力,但,这杯酒我得喝,我敬各位。”说着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
熊局长站起来:“秦会长客气了,这顿饭本来应该我请,要是咱们这门亲事成了,那可是珠联……”熊局长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词。
“珠联璧合。”熊怀民急忙低声提醒。
“对,珠联璧合。来,这杯酒我干了!”说着一大杯酒进了肚。
其实,今天的这个场面对秦乔生来说可谓是无奈之举。为了选举会长,秦乔生和熊局长闹得不可开交,秦乔生是看着熊怀民斯斯文文才勉强答应熊局长的要求,他也是寄希望于这个熊怀民父子有别。而熊局长则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对儿子没能当上这个会长始终耿耿于怀,他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让秦乔生让位。
书嬅坐在那里怎么都不得劲,恨不得一下子飞出屋子。小安子几次给书嬅使眼色,她才勉强和那个熊公子寒暄着。
熊怀民站起来,举着酒杯向各位示意:“尊敬的秦会长,书嬅小姐,怀民不才,幸得长辈抬爱,今后的日子还要仰仗各位提携,我在这里祝秦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小姐年年沉鱼落雁,月月闭月羞花。”
秦乔生带头鼓掌:“好!不愧为喝过洋墨水的,出口成章。”
秦乔生将身子凑到熊局长跟前:“听说这回你立了大功?”
熊局长摆摆手:“哪里,不值一提。不过这回挺危险,这日本人非要我们打先锋,这明摆着是要我们送死,我呀,我也多了个心眼。”
“怎么讲?”秦乔生问。
“装死。我一看,这抗联武器不咋地,可个个都是拼命的主,我就暗示手下,枪一响赶紧趴下,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熊局长说得非常得意。
轮到书嬅敬酒了,只见她刚要起身,立刻一手捂着肚子,表现异常痛苦状,很快就从椅子上瘫软下来,在场的人一声惊呼围拢过来。
秦乔生问一旁站立的小安子:“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小安子急忙回答:“我去叫小姐的时候,小姐就说肚子疼,我说用不用去医院,她说等吃过饭再说。”
“这么严重?”秦乔生一皱眉。他一边摸着女儿的额头,一边看着熊家父子。
熊怀民礼貌地扶起书嬅:“还是先送医院吧,用我的车。”
“对,快,怀民快陪小姐去医院。”熊局长吩咐。
于是,人们手忙脚乱的将书嬅扶上汽车,宴会厅里只剩下满桌子的酒菜。
汽车很快来到了医院,书嬅被扶进了急救室。门外,秦乔生和小安子与熊公子焦急地等待着。
秦乔生不停的在走廊里踱步,急救室里不时传来书嬅痛苦的呻吟。
小安子跟在老爷后面安慰着:“老爷,您别着急,是张院长亲自给看的。”
好一会儿,急救室的门开了,大家立刻围拢过来。
“谁是家属?”张院长问。
“我是,怎么样?”秦乔生上前。
张院长拿着一张化验单说:“小姐得的是妇科病,需要住院治疗,你们去办个手续吧。”
“小安子,快去!”秦乔生吩咐。
小安子答应着立刻跑去交款处。
“大夫,这病严重吗?”秦乔生急切的问。
张院长叹息着:“这病必须及时治,你们咋才来,患者恐怕以后生育……”说着,还刻意看了看熊怀民。
“啊?这么严重!”秦老爷惊愕不已。
熊怀民上前安慰秦老爷:“别着急,伯父,大夫都习惯夸张,也许没那么严重,实在不行就去佳木斯或者哈尔滨,那里条件好一点,应该没问题,应该没问题。我先行告退,有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送走熊怀民,秦乔生来到书嬅病床前,拉着女儿的手欲言又止。书嬅反倒安慰起父亲来:“爹,别着急,大夫说打几针就好。”
“就是你平时不注意身体,女孩子,比不了男人,可不能不管天不管地的乱跑了,要是你妈在就好了,我……”秦乔生显得十分难过。
一旁的小安子赶紧把话题茬岔开:“老爷,家里事多,这里有我呢。您尽管放心,她想吃什么我给她买去。”
“这我相信,可不能让她乱跑啊。”秦乔生嘱咐。
“放心吧,老爷。我觉得吧,小姐这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用兴师动众的往大医院跑,家里有事,老爷您先回去忙,有什么事我给您打电话。”小安子说。
秦乔生点点头,心事重重的走了。
见老爷走远,小安子一下把门关上。书嬅再也憋不住,趴在床上笑得都快岔了气儿。
小安子打了个手势:“嘘……”
小安子来到门口听了听外边没动静,对书嬅说:“我真担心你把戏演砸了,说吧,怎么谢我?”
“10发子弹,不,20发。”书嬅说。
“后面再加个零。”
“怎么,200发?你狮子大张口啊,我上哪搞那么多?”
“这我不管,反正你有办法,不然,有事再别找我。”
“行吧。在大槐树,只有你能拿住我。”
“成交。说吧,还想吃什么?”
“这回得好好吃一顿,你就去聚香楼,把他们好吃的全给我搬来,外带四壶老酒。”
“瞧好吧。不过这里的护士还蒙在鼓里,你可悠着点。”
“快去!啰嗦什么。”
不多时,聚香楼几个伙计拎着食盒排成一队来到医院。
值班护士挡住他们:“干什么,走错门了吧?这里是医院。”
拎着酒的小安子跑到前面,毕恭毕敬地答道:“护士小姐,张院长说,我家小姐身子有点虚,需要好好补补,不信你去问问。”
“就是那个混血儿?”护士问。
“正是。”小安子回答。
护士一摆手:“进去吧。”
医院的病房里,书嬅和小安子开怀畅饮。
两个人别提多开心了,从晌午一直喝到掌灯,两人舌头都不利索,眼睛也都有点睁不开了。
书嬅手里拿着鸡爪子,嘴里吃的直流油。
书嬅打了一个嗝:“小安子,你说,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咋一点底儿都没有呢?”
小安子喝了一口酒:“我觉得吧,那个熊……熊怀民,一听说你有病,早就打退堂鼓了。”
“要是他们再来纠缠……咋办?”
“没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有......我呢。”
“够哥们,来,干一个。”
“我看行了吧,喝多了,别露馅。”
“看你这胆儿,这么肃静的地方,不喝点酒干啥?见熊怀民酸溜溜的样,就觉得好笑,还什么沉鱼落雁,沉鱼能有多沉?”
“我哪知道,你没听老爷还夸他呢。”
“我想,将来我真的……嫁出去,你得给我当陪嫁。”
“啥?把我也……嫁出去了,算你狠。我觉得吧,老爷说得对,你该嫁人了,你说,你到底想要找啥样的,三条腿的蛤蟆我找不着,两条腿的大活人跟我小安子说。”
“我……就找像关啸天那样的,咋样?”
“土匪啊,我的天,那老爷还不吐血,我觉得吧,你得找个能镇住你的。”
“能镇住......我的,在大槐树,除了我爹就是你了,干脆我嫁给你得了,嘿,嘿......小眼睛,刀条脸,芝麻牙,猴精猴精的……你说,从小长到大,你长得这么磕馋我咋不烦你呢?”
“嫁…..嫁给我,真能编瞎话,一个小姐,一个下人,我爹说了,不要我有非分之想。我觉得吧,我长得是难看了点,可没有我们这些长得丑的,咋能显出你们这些好看的呢。不过,不论将来你跑到那里,我……都是你的跟班。”
“当真?”
“骗你小狗。我......就想不明白,你说......你像谁?老爷吧,你不像,老爷......稳稳当当,一派绅士风度,干起事来思前想后。你妈吧,就更不像啦,纯粹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举止文雅,一副菩萨心肠。”
“我爹说,我托生错了,要是男孩......就好了。”
“你说,老爷这些年为你操多少心,课堂打老师是......你吧,下馆子打厨子是你吧,学武打师傅是......你吧,嗨,我都数不过来了。”
“还说呢,打老师那事怨我......吗?你一个男子汉,日本老师打你,你就......干挺着,打你也就罢了,还骂你是中国猪,还什么......东亚病夫,我要不打他,还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我爹让咱俩一起上学,是让你照顾......我,可倒好,你受气,还得让我替你出头。”
“你是出气了,我俩的书都念不成了。”
“这书不读也罢,现在这样也挺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想打厨子就打厨子?”
“打厨子那事能怪......我吗?他就知道伺候日本人,把本小姐晾在一边,不打他他不长记性,哼。他要再敢拿中国人不当回事儿,我就把他的饭馆给......拆了。”
“你是出气了,老爷可陪人家好多钱呢。”
“我爹也是,总想拿绳拴着我。就拿我打拳师这件事来......说吧,能怪我吗,那就是一个花拳绣腿,骗吃骗喝。”
小安子不觉笑得嘴里的饭都吐出来:“看你骑在拳师的背上,把府上的人可是乐完了。”
小安子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秦府演武场的一幕——
在秦府演武场上,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拳师站在老爷跟前,台下站着一排家丁。
秦乔生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府上刚请来的拳师,江湖人称铁塔金刚,大家要好好跟师傅学,学好功夫,不但可以健身墙体,还可以保家护院。下面让拳师给我们亮一手,大家欢迎。”
在一片热烈掌声中,拳师抱拳上场,练了一趟长拳,只见他,身形矫健,脚下虎虎生风,赢得一片喝彩,秦乔生带头鼓掌。
拳师练完一个套路,收势抱拳:“哪位同仁上来切磋一下。”说着,脱去外衣,露出浓密的胸毛,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只见拳师站稳马步:“来吧,各位随便打。”说着浑身运气,青筋暴露。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大个子伙计上前,用尽浑身力气一拳朝拳师的前胸打去,只见拳师纹丝不动,大个子伙计疼得倒退两步,败下阵来。
拳师轻蔑地看了看周围:“还有谁?”
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书嬅走出人群:“我来!”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秦乔生刚要上前,书嬅一个健步来到拳师跟前。
拳师一见书嬅,先是一愣,他并不知是小姐,还以为是府上请来的女拳师:“小妹妹,拳脚无眼,别伤着你。”
“你尽管放心,把你最拿手的都使出来。”书嬅拉开架势。
“小姐,加油!小姐,加油!”周围立刻响起呐喊声。
拳师在场地里来了个骑马蹲裆式,书嬅紧盯着拳师的脚步,两个人转起了圈。
猛地,拳师一拳打来,被书嬅闪过。书嬅还没站稳,拳师的拳头又到了,书嬅赶紧招架,两人拳头撞在一起,书嬅整个人倒退了两步,紧接着,拳师的腿又到了,照着书嬅腿狠狠踢来,书嬅辗转腾挪,躲过了拳师的腿脚,不多时,拳师已经大汗淋漓。
拳师的攻势一一被书嬅化解,脚步有些慌乱。就在拳师愣神之际,书嬅令不丁转到拳师身后,拳师还没楞过神儿来,书嬅双脚腾空,照着拳师的后背踢去,拳师被重重地踢到在地,书嬅起身上前骑在拳师身上抡起拳头就打。
秦乔生赶紧上前:“快,小安子,把他们拉开。”
书嬅被拉开,站在那里掸去身上的灰尘。
拳师灰头土脸,无地自容,向秦乔生深鞠一躬:“秦老爷,在下惭愧,告辞。”拳师拎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乔生吩咐小安子:“快,送送拳师。”
“是,老爷。”小安子紧走几步,赶上拳师,往拳师的兜里塞了一沓钱。
拳师回头,向老爷一抱拳。
秦乔生冲着书嬅瞪了一眼,气冲冲的背着手走了。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
……
小安子从回忆中走出来:“听说你爷爷在......俄罗斯是当大官的。”
“啥大官,是闹革命,叫布.....什么维克,我爹不让说。你老实告诉我,你……从我这拿走那么多子弹,加上你平时藏的,都……干啥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爹打猎……用了嘛。”
“别蒙……我,上次大爷来我都问了,大爷说,他使的是火药枪。”
“你都跟我爹说啥了?”
听书嬅这么一说,小安子一下醒酒了一半。
“害怕了吧,看在咱俩以往的......交情,我啥都没说,我猜你……不是胡子就是抗联。”
“别瞎说,有我这样天天像小毛驴任意听人使唤的土......匪吗?我倒想当抗联,抗联也得要我呀。”
“是也没啥,我有一个抗联……或者土匪保护也挺……好。”
护士来查房了。看到床上地下杯盘狼藉,书嬅和小安子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护士尖叫起来:“天哪!病房啥时成菜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