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关啸天扶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出现在门口。
关啸天给书嬅引荐:“秦小姐,大当家过来看你。”
书嬅给大当家施礼:“见过大当家。”
以前,书嬅只是在父亲那里听说过凤凰岭有个土匪头子叫花豹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靠打家劫舍起家,方圆百里闻之色变,传说是个虎背熊腰的大胖子,没想到今天一见竟然是小老头,身高刚好到二当家的肩膀,一脸横肉,但,小眼睛露着杀气。不过,看上去身体不怎么样。
大当家坐下,书生端过茶来。
大当家上下打量着书嬅。此时的书嬅经过梳洗打扮,虽没有秀发飘逸时的妩媚动人,脸上的伤看上去也显得憔悴和疲惫,但,她骨子里透露的天生丽质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与众不同。特别是那身新娘子的衣服好像专门是为她定制的。
大当家喝了一口茶,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你是从要塞跑出来的?那可不容易啊。听二当家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果然不同凡响,不同凡响,二当家说了你的情况,我们山上没有收过女流,看在二当家的面子为你破破例。至于入伙,不着急,山上有山上的规矩,你先把身体养好,别像我,病猫一个,啥事都干不了啦。这样,你们聊,二当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没有他,没准你就被狼吃了,我看你们这是有缘啊。”
大当家起身要走,关啸天要扶他,他摆了摆手:“你们聊,你们聊。”
书生也悄悄地撤了出去,还特意向二当家做了个鬼脸。
屋子里就剩下书嬅和关啸天。
“二当家,我要下山,去找我爹和小安子,在要塞里都快把我急疯了。”书嬅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像正常人说话了。
“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些,不过,你现在的情况咋下山啊,大槐树的情况我也知道一点,我明天派人帮你打听一下,等有了确切消息再下山也不迟。秦老爷人缘不错,相信他能逢凶化吉,至于那个小安子嘛……”关啸天说着看着书嬅。
“他可厉害了,别看他年纪不大,能掐会算,枪法好,炸鬼子火车,杀保安团长,袭击鬼子巡逻队,骑摩托端机枪打鬼子……”书嬅一着急竟然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关啸天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说的这些,只有抗联才做得出来。”
“对,我就是抗联,小安子也是抗联,这些事就是我们俩干的。”
书嬅想一不做,二不休。不知怎地,书嬅对眼前这个人有一种天生的信任感。
只见关啸天,听了听们外,又看了看窗外,示意书嬅讲话小点声:“你这些话,在这里不要对第二个人讲。”
书嬅点点头,知道自己说多了。
关啸天寻思片刻:“这样,你在这安心养伤,等身子骨差不多了,我跟你下山。”
“真的?”
“你刚才跟我说了这些,你应该有理由相信我。不过,这山里的规矩我得先跟你说说,这山上有三百多号人,除了两个当家的还有大炮手,二炮手,三炮手和四炮手。大炮手领着卫队,主要管山上的警卫和大当家的安全,相当于你们的大管家,其他炮手各领一支人马负责筹集粮草和带兵打仗。大炮手就是刚才那个瘦猴,是大当家最早的拜把子兄弟,别看他身上没肉,可全是心眼儿,山上的事没他不知道的。二炮手叫天狼,就是那个光头,没人知道他的真名,行伍出身,打仗不怕死的主,刀架到脖子眼都不眨。三炮手叫刀子,和你那个小安子差不多,能掐会算,善于算计,使一手飞刀。四炮手叫书生,你刚才见过,念过几天书,在老家摊上人命官司,上山落草,此人枪法好,人缘也不错。山上分前山和后山,我们这里是前山,山高坡陡,易守难攻。后山主要是仓库营房和家眷住的地方。这可是军事秘密噢。不过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大当家的话,就是圣旨,违背了少则断指,重则丢了性命,如果你让他哈哈大笑,那就是有人要死了。”
一席话听得书嬅毛骨悚然:“还没说你自己呢。”
“我吧,原来当过兵,部队打散了,大当家收留了我,平时帮他们训练一下队伍,不怕你见笑,我号称二当家,手下一个兵也没有。”
“听口音,二当家不像本地人。”
“听出来有点河南味了吧。小时家里穷,就跟着大人闯关东,那时我才七八岁,转眼就是而立之年啊。山河破碎,有家难回呀。”
“你们打鬼子不?”
“当然打了,我到这里就是为了打鬼子的。我还是有些疑虑,你们当抗联应该在山上啊,怎么像是跑单帮的呢?”
“当抗联不一定在山上啊,这是我们师长说的。”
“哪个师?师长叫什么?”
书嬅摇摇头:“我忘了问了,小安子知道,过两天你问他。”
“那你们咋和山上联系,武器的来源是什么,平时活动不会引起怀疑吗?”
“这些都归小安子管。我爹是商会的会长,鬼子为了拉拢我爹给他们做事,允许我们家有些武器。但,我知道,我爹从来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我估计我们给抗联送武器,送药品,我爹都知道,所以,才引起鬼子和汉奸注意的。”
“你们这是缺乏斗争经验啊,暴露是迟早的事。”
“师长也这么认为。”
“教训啊。打鬼子光有热情是不够的。你们单枪匹马的干,可能一时得手,但,危险也会离你们越来越近。”
“师长他们就在老爷岭,你带我去找他们呗。”
“据我知道,老爷岭一带现在已经没有抗联了。”
“对,他们转移了,可能是向苏联方向。”
“这你都知道。”二当家压低声音,又看了看门外。
书嬅还想往下问,大炮手敲门:“二当家,大当家让你过去,说有事商量。”
关啸天朝着外面说:“知道啦,告诉大当家,说我马上就到。”
关啸天看了看门外:“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一夜过去,书嬅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她感到这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香的一觉。她推开窗子,呼吸着新鲜空气。
关啸天风尘仆仆来到书嬅的房间。书嬅给关啸天端上茶水,关啸天一口喝完。
“你下山了?”书嬅问。
关啸天面露难色,书嬅不安起来:“二当家,快说啊,我爹和小安子怎么样啦?”
“小姐,你要挺住,我多方打听才知道,秦老爷被抓进宪兵队,始终不承认自己通匪,最后被鬼子杀害了。”
犹如晴天霹雳,书嬅觉得天旋地转,身子不由自主地瘫下来。
关啸天一把扶住书嬅,将她搀到椅子上。
书嬅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关啸天,任凭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冷不防书嬅疯了似的去抢关啸天腰里的枪,用几乎是沙哑的声音叫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给我枪!”
关啸天一把抓住她夺枪的手:“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要哭就哭出来吧,你的仇大哥给你报。”
“大哥。”多么温暖的称呼,此时此刻,在这危机四伏陌生的地方,在她人生最悲伤的时候,能有一位素昧平生的大哥可以依靠,让书嬅感到无比的亲切。终于,她毫无顾忌地趴在关啸天的肩膀痛哭失声。
许久,书嬅抬起头来,对关啸天说:“我要去给去爹收尸,他不能没人管啊。”
“有人替你安葬了秦老爷,而且是在你家祖坟里,还立了碑,落款写的是:爱女泣立。”
“我?不,是小安子,他没死!”
“是的,可能是小安子替你安葬了老人,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啊。”
“他一定在找我,我要去给我爹上坟,说不定能碰到小安子。”
“放心吧,我来安排。”
关啸天马不停蹄来找大当家。
大当家的卧室,墙上挂着松鹤延年图,两个高大的瓷瓶上插着孔雀的羽毛。此时,大当家正半躺在炕上,手里端着大烟枪,一个女仆给他轻轻地捶腿。
关啸天进来,大当家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接着抽他的大烟。
关啸天说:“大当家,您还是少抽点为好,对身体有害。”
大当家深深吸了一口大烟:“抽一辈子了,仍不了啦,土埋到到脖子了,我也不打算记了。”
“哪里的话,山寨都指望您能快点好起来。”
“不说这个了,是为秦姑娘的事儿来的吧?”
“正是。大当家,这个秦小姐要入伙,但,入伙得有见面礼啊,山上这些日子困难,兄弟们手头都有点紧,大槐树她比较熟悉,就让她下山,给山上加点仓,您看咋样?”
“还是二当家懂我心思,我知道你和那姑娘有一面之交,但,我作为大当家也不能坏了我自己立的规矩不是。这样,你带一队人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遵命,大当家的。”
关啸天出去之后,大当家的用手挠着脑袋,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大炮手进来,和关啸天打了个照面。
见关啸天走远,大炮手阴阳怪气的说:“大当家,我看这二当家对那个娘们儿挺上心啊。”
大当家眯缝着眼睛,吐了个眼圈:“这有什么不好,自从他上了山,改了不少山上的规矩,比如,不准抢穷人,不准滥杀无辜,不准欺负妇女等等,要是别人,我早就拉出毙了,此人是个人才,为人又正派,很多人跟着他跑,山上人马的本事大有长进,而且,自从我身体有病,他把山寨整治的井井有条。但,我看他的心思根本没在山上,给他说个媳妇,也让他给推了,你们啊不是武艺不精,就是头脑简单,都不能服众,这回来了丫头,和这小子挺对脾气,想办法把他们撮合成一对,他不就没工夫再胡思乱想了吗?”
大炮手一拱手:“大当家的英明。”
拂晓,凤凰岭笼罩在云雾之中。
关啸天带领一行人在山门出集合。今天的关啸天一身商人打扮,长袍马褂,头戴礼帽,拄着手杖。
大当家拖着虚弱的身子赶来为关啸天壮行。
关啸天上前:“大当家,这么早惊动您老人家,啸天过意不去,小心风寒。”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人手够吗?”大当家问。
“回大当家,足够了,人多目标大,反倒不安全。”关啸天说。
大当家点点头:“有道理,看你这身打扮还真像个大老板。”
“大当家,您看四炮手像不像账房先生?”关啸天问。
大当家看了看书生:“像,一副书生气,更容易和人打交道。秦姑娘呢?”
“大当家,我在这儿。”书嬅骑着马来到大当家跟前。
大家看到,今天的书嬅打扮的非常普通,粗布的对襟夹袄,青色灯笼裤,一顶破旧的西瓜皮帽子扣在脑袋上。
大当家乐了:“这是二当家为你设计的吧,这就是一个伙计吗。”
书嬅对大当家拱手:“谢大当家夸奖。”
关啸天和大当家作别之后,一行人飞身上马,扬鞭催马,很快消失在晨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