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嬅失眠了,睁眼闭眼都是小安子。小安子的身影老在她眼前晃。
书嬅主动给小安子写封信:
小安子,彭书记来了,他跟我提起了你,也提起了我们,我第一感到你在我心目中那么高大,我第一次感到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不知怎地,书嬅一碰到爱情这个字眼儿,就像偷了人家东西,她一下把信团起来,扔到地上,又重新写了一张:
小安子,我又惹祸了,我打了人了,挨处分了,如果,你在我身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彭书记来了,批评了我,我也知道错了,这件事教育了我,让我知道,一个军人该怎么做,一个学生该做些什么。彭书记说你当上团长了,你咋不跟我说,真不够意思,我打算放假去看你,你可不能拒绝,别拿兵荒马乱来吓唬我,你知道这些难不住我,没准儿,你们首长看到我,还把我留下了呢,那样咱俩就永远不分开,要不,我给你当勤务兵咋样?关键时刻,我还是一名冲锋陷阵战士……
就在她写的正投入的时候,同学们回来了。
书嬅扔到地上的信纸被同学捡了起来,几个人在她的床边念了起来:“我第一感到你在我心目中那么高大,我第一次感到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书嬅跳起来追赶着他们,宿舍顿时闹翻了天。
夜里,他梦到小安子回来了,胸前戴着一大堆军功章,她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向他跑去,她把他搂在怀里,埋怨他:“你咋才回来啊?”突然,她觉得小安子倒在了自己的怀里,自己的手摸到了一片鲜红的血,她大叫一声:“你负伤!”猛地从床上做起来。
同学们打开了灯,看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书嬅坐在床上。
“你做梦啦?”有人上来用毛巾给她擦汗。
恍惚中,书嬅直愣愣地望着窗外:“不行,我要去找他。”
同学们们忙提醒她:“这大半夜的,你去找谁呀?”
小安子终于来信了。书嬅明显感到不是小安子的笔迹,这越发让书嬅放心不下。
书嬅,见字如面。我们正在开往天津的途中,每天就是急行军,可能我以前的信让你担心了,那么这次我就给你讲个故事,讲讲廖耀湘的怎么捉住的,看了你一定会乐。
黑山阻击战后,廖耀湘第九兵团全军覆灭之际,廖耀湘同新一军军长李涛、新二十二师师长周璞、新六军一名高参等四人一起,沿绕阳河通向盘山县的水渠往南潜逃。途中,周璞涉水不慎跃入一个深水坑,大声呼唤,我军闻讯前往搜索。这李涛冲散后被捉,只剩下廖耀湘、周璞和高参三人,向南绕过一处小树林,因那里有战斗又绕过一个村庄潜逃。黎明时,廖耀湘三人逃到一个小村庄,走在前面的高参被我军生俘。廖耀湘和周璞隐蔽起来,没被我军发现。天亮后,廖耀湘和周璞钻进田野中的柴禾堆里,躲藏了一天。夜晚又向南走一段,白天仍在田野里隐蔽地点休息。见我军部队已过去,廖耀湘和周璞即向沈阳方向潜逃。途中遇到一个行人,以重金买了便衣与食物,化装继续向沈阳潜逃。行抵辽河西岸,见岸边有我军巡逻,良久不能渡河。此时,他俩从路人谈话得知沈阳已解放,又回头向西,逃到北镇县中安堡,夜间投宿中安堡村东头的谢家客店。他俩穿着破旧的棉袄、棉裤,戴着狗皮帽子,满脸泥土,显得疲劳不堪,不时还东张西望。廖耀湘肥胖,腰粗脖子粗,宽脸盘上戴一副近视镜,上身穿破棉袄,钮扣系得紧紧的,蓝色的棉裤下露出半截小腿。他这副衣不得体的穿戴和举动形态特征,引起店主疑惑和警惕,但他沉着冷静地和平常一样,安排他俩住宿登记。店主正要去区政府报告情况,这时民兵赵队长来到了客店。店主连忙把这一情况告诉了队长。赵队长将两人找来盘问,廖耀湘谎称自己叫李德胜,赵队长从中看出破绽,于是把廖耀湘送到区政府。正赶上区长忙得不可开交,途中,廖耀湘觉得不妙,谎称上厕所企图逃跑,还妄图用金钱收买赵队长,这时,正赶上解放军的搜索小队,这样,廖耀湘就被带到警卫连。此时,廖耀湘长吁短叹,一言不发。好久才说:“我真名叫胡庆祥,湖南东安人,来东北行商,现住沈阳北大街。沈阳解放,带着钱从苏家屯回家,路上被不明番号的军队将钱抢去,只得跑到半拉门朋友家换了套衣服。”偏巧我军一连卫生员来到了警卫连,卫生员原是廖耀湘的部下,曾见过廖耀湘。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指着廖的鼻子问,“你不是廖耀湘吗?在西安阅兵时还给我们讲过话。”廖耀湘顿时满脸涨得通红,终于承认了,“我是廖耀湘”。
拿着这封信,书嬅的手在发抖,这封信虽然没有提到小安子半个字,但,她隐约的觉察到发生了什么,能是什么?她不敢往下想。她在给小安子的回信中只是无数次重复一句话:
“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
终于熬到考完试,书嬅急不可待地踏上了西去的火车。
列车上人声嘈杂,各色人等拥挤不堪。
对面坐着的大姐对书嬅的长相有些好奇:“大妹子,你是哪里人啊?”
“佳木斯。”书嬅回答。
“你这头发是染的?”
“不是,大姐,我天生就这样。”
“你这是去哪啊?”
“去天津。”
“挺远吧?”
“不知道。”
邻座大叔告诉她:“听说那里在打仗。”
“对。”书嬅回答。
“那你还去?”
“我不怕。”
“是走亲戚,还是?”
“小安子在那里打仗。”
“是你男人?”
书嬅点点头,心里砰砰直跳。
“这兵荒马乱的,可要小心啊。”
书嬅随身带了个大大的包裹,里面有她和小安子都爱吃的东西,里面贴身处是她多年来的积蓄。
时至隆冬,天寒地冻,书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大狗皮帽子,翻毛羊皮大衣,大头鞋,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她是个女人。一路上,她既看到人们翻身解放的喜悦,也看到百废待兴,流离失所的窘迫,而且,越往西走,人们的表情愈加严肃。
车停了,站牌上写着长春的字样。
上车的人们一个个是面黄肌瘦,虚弱不堪,人们都在议论刚刚过去的长达5各月的围困。
一位长者叹息着对周围的人说:“長春死人最多是洪熙街和二道河子,都是十室九空。炕上,地下,门口,路边,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骨头架子,大夏天那会儿,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绿豆蝇,蛆虫也是成片成片的,一刮风,臭味十里、八里都熏得人头昏脑涨。”
“熟人见面总要问,你们家还剩几口人?长春满城没有人家不饿死人的,粮食比金子都贵。” 旁边有人附和着。
“听说死了好几万呢。”大姐说。
“好几万?我看十几万不止,人们饿的连埋人的力气都没有,干脆就不埋了。”老者回答。
“嗨,苦了老百姓喽。”不少人窃窃私语。
书嬅听得不由心里发怵。是啊,和那些死去的无辜的人们相比,她是幸运的。此时,书嬅脑海里出现凤凰岭那些和鬼子拼杀中倒下的弟兄,关啸天、姜副师长、大刘和安大爷。想到自己可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弹琴唱歌,而他们没有看到胜利的这一天。
书嬅在晃晃悠悠的列车上坐了一天,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睡梦中她被列车员叫喊声:“醒醒,沈阳到了,都下车。”
“怎么不往前走了?”书嬅问。
“前面修路,下车吧。”列车员告诉她。
“啥时能修好。”书嬅接着问。
“我哪知道?”列车员回答。
书嬅一抬头,脑袋“嗡”的一下,她放在行李架上的包不见了,更让她气愤的是,她放在里边兜里的钱和证件都不见了,刚想要发脾气,四下已经没人了。
书嬅恼怒地下了车,想从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一切都是枉然。
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只有咕咕叫的肚子向她要吃的。
书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她看到,这是一座刚刚经历炮火洗礼的城市,黑洞洞的高楼,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可见有气无力的乞讨者,为数不多开张的商铺,偶尔有疾驶而过的汽车卷起一阵飞雪,扑在脸上冰凉刺骨。
一队巡逻的解放军战士走来,书嬅顿时眼前一亮,她立即跑上前去,对走在前面的战士行了个军礼:“同志。”
战士停下脚步,看了看她:“老乡,有什么事吗?”
“我是合江军区的,想去天津找人,半路东西都被偷了。”书嬅说。
“有证件吗?”
“都丢了。”
“我劝你不要往前走了,那边在打仗,路也不通,一个女同志非常不安全。”
“打仗,有28师吗?”
“不知道,要不你明天去军管会问问,对不起,我们还有任务。”说着战士转身带着队伍走了。
书嬅一下没了注意,明天?那她今晚住哪,吃啥?
书嬅又继续往前走。忽然前面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几个国民党的大兵从身边跑过,几个解放军在后边紧紧追赶。
书嬅还想往前走,被迎面跑来的解放军拦住:“老乡,胡同里面黑,不安全,有国民党的逃兵抢劫,赶紧回家吧!”
书嬅赶紧挺住脚步,呆呆地愣在那里。
两个国民党逃兵朝她这边走来,她赶紧躲进暗处,只见他们在书嬅的不远处挺下脚步。
其中一个逃兵说:“他妈的,当官的说跑就跑了,这大冷的天,连个呆的地儿都没有。”
另一个逃兵说:“要不咱俩投诚得了。”
“投诚?咱俩大小也是个排长,咱俩干的那些事,早晚还不得让那帮小子供出来,到时不挨枪子儿才怪呢。”
“那咱俩今晚住哪啊,要不咱俩也去票房子?”
“就咱俩这身皮,你能进去票房子?上哪弄套衣服呢?”
书嬅听着他们的谈话,无意中她踩翻了脚下的一块瓦。声音立刻引起了两位逃兵的注意,他们发现了躲在黑暗处的书嬅,两个人看着对方只是一个人,眼睛立刻泛起凶光,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朝书嬅逼了过来。
书嬅由于丢了东西,正没处撒气呢,见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送上门儿来,也不躲闪,迎着两个人走上前去。
书嬅双手叉腰:“怎么抢老百姓还没抢够?”
一个逃兵愣了一下:“大哥,听声音好像是个娘们儿?”
“哈哈,想啥来啥,正好找不着热乎地儿呢,兄弟,上!”两个人一起像书嬅扑来。
书嬅手疾眼快,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朝着其中一人狠狠砸去,只听“妈呀”一声,那人应声倒地,还没等另一个明白过来,书嬅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腰上眼儿上,也该着这家伙倒霉,一脚正好踏在一块冰上,身子一歪扑通坐在地上。
书嬅一脚踩住那人的大腿:“我是解放军,把手举起来!”
两个家伙一听说是解放军,乖乖举起了手。
书嬅命令:“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两个人麻利地将自己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地上。书嬅蹲下一看,只有两个硬馒头,其他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在书嬅低头看东西的时候,两个家伙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等书嬅回过神儿来,两个人已经跑远了。
书嬅拿着两个馒头,像得了宝贝。虽然,馒头硬的像砖头,凉的像冰块,但,此时能有可以吃的东西,就已经十分满足,她也顾不得脏不脏,大口的吃了起来。书嬅边吃边又回到了车站,因为刚才那两个逃兵的谈话提醒了她,车站票房子不正是过夜的好地方吗?而且,万一通车了,没准就能挤进去。
书嬅来到票房子却让她惊呆了,整个票房子水泄不通,根本就挤不进去,那些逃难的难民,等车的旅客,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把候车室挤了个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书嬅站在门边不由犯起愁来,正好门旁有人站起来出去,她顺势挤了个地方。
书嬅坐在那里,听里面嘈杂的声音,看外面明亮的月光,一股想家的念头油然而生,她想起来彭书记,要是彭书记到学校找自己咋办?要是小安子有信来咋办?她想睡一会儿,但,来回走动的人们不时能踩到她的脚,而且呼啸的北风从门口灌进来,让人直打冷战,她辗转反侧,一筹莫展。
书嬅问一旁的一位老人:“大爷,这里离天津多远啊?”
大爷想了想:“有一千多里吧。”
“走到那里得几天?”
大爷看了看书嬅:“等你走到哪,都开春儿了,再说,这兵荒马乱的,还下着大雪。”大爷直摇头。
“那也不能在这干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