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蒙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被推进一处掩体。
当书嬅睁开眼睛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一个浑身是伤,光着膀子,胳膊缠着绷带的日本军官,手拄着军刀日本军官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周围的伤兵躺倒一地,有的在痛苦的呻吟着。
书嬅上前,用日语说:“我们是苏军的特使,我身旁这位是乌里诺夫上尉。”
一个日本兵指着光膀子军官说:“这是我们铃木司令官。”
铃木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酒瓶子,使劲喝了一口:“好啊,来了两个陪葬的。”
乌里诺夫说:“司令官阁下,战争已经结束了,天皇已经颁布了投降诏书。”
乌里诺夫将投降诏书掏出来递给铃木,书嬅在一边用日语翻译着。
铃木接过诏书,疯了似地哇哇大叫:“我们没有战败!我们绝不投降!”说着,将诏书撕得粉碎,一把抄起军刀,朝乌里诺夫走来。
周围的气氛异常紧张。
书嬅上前:“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铃木转身对着书嬅:“告诉我,你的日语在哪学的,不怎么样啊。”
书嬅临危不惧:“我是中国人。”
“明白了,就是说,我今天把你杀了,就等于既杀了一个苏联人,又杀了一个中国人,铃木说着举起了屠刀。”
乌里诺夫上前护住书嬅:“司令官,你应该命令你的部下放下武器,免得做无谓的牺牲。”
“让我们投降?你问问,自三七年以来,你看过几个投降的日本军人。”说着,又来到书嬅面前。
“她只是个翻译,有什么话跟我说,我是全权代表。”乌里诺夫面不改色。
铃木冷不丁将刀架在书嬅的脖子上,书嬅两眼一闭,乌里诺夫冲上前去:“要杀就杀我!”
话音未落,铃木猛地转身,一刀劈下来,乌里诺夫立刻身首两处,一腔热血喷洒在异国他乡。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也让书嬅始料未及。当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不顾一切地扑向铃木:“你们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算什么军人?”
立刻上来几个鬼子,按住书嬅。
铃木咬牙切齿的来到书嬅近前:“一个女流,有如此的胆量,我先不杀你,留着你晚上慢慢享受。哈哈哈......”
铃木擦了擦刀头上的血,嘴角流露出不怀好意的淫笑。
书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下午三点,离和将军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书嬅被捆绑着推进了一个狭小的掩体内,身边有一个鬼子看守。
坐在潮湿阴冷的掩体里,书嬅在为乌里诺夫难过,乌里诺夫那高大的形象不时闪现在书嬅的脑海,短暂的相识,突然的诀别,这一切就像在梦里,他那个失去爱子,又失去丈夫的爱人该会怎样?此时,书嬅又想起了安大爷父子,这两个人还在这个世界上吗?苏军的大炮一会儿就要响了,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自己将同这座要塞一起消失,如果小安子还活着,他会知道自己被埋在这里吗?自己是爹唯一的亲人,每年会有谁为他上坟烧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死神也一步步向她逼近。
突然,书嬅听到远处像闷雷般的轰鸣,立刻巨大的爆炸声山摇地动。
一发炮弹落在她的头顶,山体坍塌下来,无数的飞石从洞口落下来。书嬅看到,站在门口的守卫被巨大的冲击波吹得不见了踪影。由于关书嬅的地方比较狭窄,没有塌陷,她侥幸逃过一劫。开始书嬅还能隐约听见鬼子哇哇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更加猛烈的轰炸开始了,天上的飞机,地上的大炮将无数炮弹倾泻在山顶,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山谷,顷刻间坚固的要塞被夷为平地。
战斗结束了。
要塞的山头被削去一半,树木化为灰烬,到处是被烧焦的尸体。
苏军战士在挥舞着旗帜欢庆胜利,欢呼声,呐喊声在蓝天上飞扬。
人们走出家门,奔走相告,庆祝扬眉吐气的这一天,山脚下成了欢乐地海洋。
小安子头上缠着绷带走在欢庆的队伍之中。
苏联军官跑到司令官的面前:“报告将军,搜索了所有的角落,没有发现乌里诺夫上尉和那名女翻译。
苏军将军凝望着山顶:“乌里诺夫同志永远留在了这里了,鸣枪,向我们亲爱的乌里诺夫同志还有那位美丽的姑娘致敬!”
崇敬的枪声响彻山谷。
小安子闻讯过来,问司令官:“将军阁下,您说的女翻译是谁?”
将军沉重地说:“我们的半个同胞,一位漂亮的混血。”
“她叫什么名字?”小安子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什么书嬅......”
没等司令官说完,小安子疯了似的向山顶奔去。鞋子掉了,帽子跑丢了,衣服划破了,脸上被树枝割破,小安子全然不知。
他冲到山顶冲着大山呼喊着:“书嬅——”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小安子来到被炸塌的要塞里,用力搬着一块块大石头,他的手扒出了血,他泪流满面,嘴里叨念着:“你咋那么傻啊,你九死一生才从要塞里逃出来,这个时候还要进要塞,那日本人就是吃人的魔鬼。你的日语根本不怎么样,干嘛冒这个险......”
他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掩体砸去:“你个傻丫头,总是不管天不管地,从小到大都改不了你这臭毛病,我们胜利了,就差这么一会儿你都等不了了吗?本想找到你和你好好庆祝一下,喝他个一醉方休,可现在......我爹说了,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只知道对人好,从来不想自个的事,要我好好的照顾你,你不在了,我去照顾谁?老天爷,你睁开眼睛,帮我找找她。”
坐在依然弥漫着硝烟的山坡上,书嬅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小安子的眼前。
首先是在医院里喝酒的场景——
书嬅说:“我想,将来我真的……嫁出去,你得给我当陪嫁。”
小安子说:“啥?把我也……嫁出去了,算你狠。我觉得吧,老爷说得对,你该嫁人了,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三条腿的蛤蟆我找不着,两条腿的大活人跟我小安子说。”
“我……就找像关啸天那样的,咋样?”
“土匪啊,我的天哪,那老爷还不吐血,我觉得吧,你得找个能镇住你得。”
“能镇住......我的,在大槐树,除了我爹就是你了,干脆我嫁给你得了,嘿,嘿......小眼睛,刀条脸,芝麻牙,猴精猴精的……你说,从小长到大,你长得这么磕馋我咋不烦你呢?”
“嫁…..嫁给我,真能编瞎话,一个小姐,一个下人,我爹说了,不要我有非份之想。我觉得吧,我长得是难看了点,但,心眼儿还行。再说,没有我们这些长得丑的,咋能显出你们这些人好看呢。不过,不论将来你跑到那里,我……都是你的跟班。”
其次是刺杀找歪脖子前夜——
由于夜上思考怎样除掉赵歪脖子,小安子起来的有点晚,他一睁眼竟然发现书嬅趴在他的头上冲他嘿嘿笑呢。
小安子赶紧用被子把身子盖上。
书嬅说:“别装了,你的被子还是我帮你盖的呢,告诉你,我还查了你身上有几根肋骨呢。”
……
小安子痛不欲生,将头深深埋在怀里。
一阵狂风过后,豆大的雨点打在小安子的身上,顷刻间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小安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像一块石头,身旁的战马在嘶鸣。
猛地,小安子抬起头,嘴里默念着:“不,你不能死!”小安子飞身上马,朝着凤凰岭的方向奔去……
书嬅真的没死,此时的她正躺在一家农户的炕上。
书嬅睁开眼睛,一对年轻的夫妇正看着她。
书嬅刚要起身:“我怎么在这啊?”
青年夫妇吃了一惊。大哥俯下身来:“你会说中国话?”
“我就是中国人,我得走了。”书嬅说着就要下地。
大嫂一把把她按住:“你可不能乱动,你头上还流着血呢。”
“大嫂,是你们救了我?”书嬅问。
大嫂点点头:“我们是在离要塞不远的地方把你捡回来的。”
大哥说:“苏联的大炮声一结束,不少人跑去看热闹,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你一个人躺在水沟里,身上还有伤,当时还以为你是苏联人,不少人不敢靠前,我媳妇说,你长得好看,不像是坏人,我们就把你背回来了。”
书嬅一下想起来了:“我是被炸弹砸晕的。”
“你咋跑这里来了,一个女人多危险啊。”大嫂说。
“我是跟着一个苏联军官进要塞劝降,结果,那个军官被杀了,我幸运跑了出来。不行,我得回去,我那些人还等着我呢。”不容分说书嬅下了地。
“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以后会来看你们。”书嬅出门直奔要塞的方向。
拖着疲惫的身子,书嬅回到了苏军司令部的驻地,但,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朝要塞的方向望去,一切都静悄悄的。环顾四周,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气味,好不容易书嬅碰到了一个胆大出来捡东西的农民。
书嬅上前:“大哥,这里的苏军往哪开去了?”
农民一看书嬅的摸样,手里还拎着枪,战战兢兢地说:“姑娘,你是中国人吗?”
“我是中国人。”
农民使劲的摇着头:“苏联人撤走了。”
“他们撤哪去了?”
“我哪知道啊,这兵荒马乱的,赶紧拣点东西离开这里吧,看你脸上的血,找地方洗洗吧,大鼻子估计走远了,全坐着车,快着呢。”
“我还有一些战士在他们队伍上。”
“战士?你是干啥的?”
“我是抗联,下山跟苏军一起打鬼子的。”
“抗联?不早被日本人打散了吗?”
“大哥,能帮我找一匹马吗?”
“马啊,我刚才在那边发现有几匹,没抓住,你去看看吧。”
书嬅立刻来了精神:“谢谢大哥。”
书嬅向农民手指的方向找去,她打了声口哨,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道白光闪现,书嬅看到自己的大白马摇着尾巴打着响鼻站在自己面前,书嬅抱住马的鼻子,像是遇到久别的亲人。
书嬅上了马,在周围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着,走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达声,书嬅仔细一看,像是一个车队,她骑着马朝车队奔去。来到近前,书嬅发现这是一只苏军的机械化部队,书嬅下马,立刻有苏联士兵端枪过来。
书嬅急忙用俄语和对方打着招呼:“别误会,自己人。”
对方看到就书嬅一个人,还是个女的,立刻放下了枪。
书嬅问:“请问你们将军在吗?”
士兵问:“哪个将军?”
书嬅一下被问住了:“就是.......就是和乌里诺夫在一起的将军。”
对方摇摇头。一个军官摸样的人过来。
书嬅问:“你们听说远东八十八旅吗?”
军官回答:“听说过。”
“你知道有一个叫小安子的吗?”
“哪个小安子?”
“他带领小分队来炸大炮。”
“估计是很难活着出来。”
前面传来命令:“出发啦!”
军官和士兵向书嬅敬了个军礼上车走了。
苏军开走了,书嬅又上了马。由于过于疲劳,书嬅竟然在马背上睡着了。当书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骑在马背上竟然回到了大槐树。
走在街道上,发现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大白马在一处水塘停下,书嬅下马,让马喝着水。书嬅蹲下身来在水塘边洗着脸,水中的倒影里,书嬅看到自己满脸的污垢,脏兮兮的衣服。清水浇在脸上,顿时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照着水面,理着头发,微风吹来,让她感到一阵凉爽。
她想找一家饭馆,吃点东西。正当书嬅在家门口徘徊时,一小队人马向她走来,骑在马上的是头戴礼帽,金丝边眼镜,一身笔挺西服的熊怀民,书嬅以为自己看错了。
熊怀民也看到了书嬅:“这不是凤凰岭大当家的吗,怎么这么狼狈啊,今天想抢点啥啊?
看到熊怀民,书嬅气不打一出来,她本能的掏出手枪:“你这个大汉奸,抗战胜利了,还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上!”
“大当家,别急,我必须更正一下,我现在是大槐树维持会的会长。”说着将他胸前的青天白日徽章指给书嬅看。
“你手上沾满了抗联战士的鲜血,你就是化成灰也是汉奸!”说着举枪就打。
别看熊怀民柔弱的面孔,可他毕竟是经过特务训练的,他手疾眼快躲过了书嬅的一枪,命令手下:“给我打,抓住红凤凰重重有赏!”但,他的两个手下就没那么幸运了,还没等他们拉开枪栓,就被书嬅撂倒。
熊怀民一看形势不好,转身就跑。街道上熊怀民在前面跑,书嬅在后面追,两人你一枪,我一发,子弹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书嬅两眼通红,把牙咬得吱吱响,新仇旧恨,一起涌到脑门儿。眼看就要追上熊怀民了,书嬅的枪没子弹了。与此同时,迎面来了一队维持会的人马,熊怀民立刻来了精神,一枪打在书嬅的肩膀上,书嬅身子一歪,从马上掉了下来。
就这样,书嬅被俘了。
大槐树大街小巷贴着告示,上面写道:凤凰岭匪首红凤凰,聚啸山林,危害乡里,现被活捉,不日斩首示众。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个说:“听说这个红凤凰是红头发,蓝眼睛,杀人如麻,简直就是妖精。”
那个说:“啥妖精,就是原来秦府的千金。”
“别扯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咋成匪首了。”
“这回那个熊会长可发了,据说上边给老鼻子钱了。”
“等着吧,有好热闹看了。”
被反绑着的书嬅,用力揣着监狱的门:“放我出去,你们这帮汉奸,凭什么关我!”
书嬅的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理会。书嬅依然用脚揣着门,眼看房门就要被踹开。
看守过来:“你急着投胎啊,熊会长正在饭店喝酒呢,哪有时间搭理你。”
书嬅对看守说“告诉你,我是抗联,你敢抓我,有你们好看。”
看守不削一顾:“啥抗联啊,不就是胡子吗。告诉你吧,现在这里归苏军管。”
“去把苏军当官的给我叫来。”
“嘿,你敢命令我,我的任务就是不让你从这里出去,别的我可管不了。”看守背着手走了。
书嬅用尽力气高喊:“来人啊,我冤枉!”
书嬅拼命的呼喊,却无人理会,直到喊的嗓子发不出声音。
坐在冰冷的地上,书嬅绝望的望着外面的天空,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不知什么时候,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书嬅站起身来趴在窗户上,朝大门的方向望去。只见,大门口出现几个衣衫褴褛手持步枪的人正在和苏军警卫发生争执。
书嬅听到,其中一人高喊:“把我们大当家放了!”
书嬅一听是自己的弟兄,她想高喊,但,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苏联警卫用俄语喊道,“ Стой,а то буду стрелять!(站住,要不就开枪了!)
没想到,这些人根本听不懂俄语,端着枪还在继续往前走,嘴里还高喊着:“副团长,我们来救你!”
苏联警卫的枪响了,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应声倒地,有人举枪还击,结果,一阵密集的射击之后,冲上来的人无一生还。
警卫向赶来的长官报告:“几个土匪向我们发起袭击,被我们全部击毙。”
监狱的大门口,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周围一下静下来,书嬅用头使劲的撞着墙壁,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跟她出生入死的战士,在寒冷黑暗中没有倒下,却倒在了阳光明媚的黎明,自己也被关进了大牢,而且是落在汉奸的手里。
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她又气又恨,她能听到外面喜庆的锣鼓,听到隔壁举杯祝贺的喧闹,听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大人和孩子的欢笑,她本应该和他们一样走上大街,分享胜利的喜悦和荣耀,而此时,她却成了阶下囚。
隔壁,她听到看守在一起议论。
这个说:“你说这个土匪长得怎么这么像苏联人呢。”
那个说:“说不定是个野种,要不一个女流敢上山为匪。”
“别说,这个土匪长得还挺俊。”
“俊有啥用,过两天就开公审大会,开刀问斩了。”
书嬅一听脑袋翁的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朝门上撞去。”
书嬅头被撞破了,脸上流出了血,她昏倒在门口。
清晨,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看守送来吃的,而且有酒有肉,书嬅看也不看。
看守说:“吃点吧,别当饿死鬼。”
书嬅一切都明白了。此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身子没有一丝力气,她绝望地望着屋顶,暗自诅咒:老天爷呀,你对书嬅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