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出现了许久的沉默,书嬅和小安子仿佛都能听彼此的心跳。
忽然,书嬅起身一拳打在小安子的胸脯上:“你咋不阻止大爷呢,他那么大年纪……”接着,她紧紧抱住小安子放声大哭。
半晌,书嬅泪流满面地抬起头,面向北方:“大爷啊,没有你,就没有书嬅,你说过,要我们好好过日子,没有你的日子,我们过给谁看,大爷,书嬅想你啊——”
小安子抚摸着书嬅的肩膀:“战争总是要死人的,这是一场多么残酷的战争,也是一场非常壮阔的战争,苏军的三千多门野战炮和喀秋莎大炮,400多架轰炸机在强击机的掩护下,炮弹、炸弹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浓烟蔽日,火光冲天,大地都在颤抖。几个小时就把要塞顶层削下去几米,要塞的洞口大部被炸塌,鬼子的大炮成了哑巴,再也无力组织有效的还击。苏军的坦克直接开到要塞的阵前,又经过几度短兵相接,白刃拼杀,后来,他们见大势已去,鬼子就龟缩到三、四十米深的地下永备工事里去了。苏联红军全面占领了地面阵地。有一队日本士兵举着手口喊投降,排着队走出洞口。但,他们直接冲向红军人群里,引爆了身上的炸弹,这是一批日本的特攻敢死队,作为肉体炸弹而‘效忠天皇’了。在这种情况下,就在苏军要占领要塞的时候,从隐蔽的掩体里喷出一道道火舌,不少苏军战士倒在血泊中,后来我听说,苏军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牺牲,决定派人去劝降。”
“那就是我。”书嬅说。
“你咋去了呢?”
“我们听到苏联进攻的消息,就下了山,到了要塞,正赶上苏军进攻受阻,我就自告奋勇和一个苏军红军上尉去劝降。”
“我听说派去的人都牺牲了,还满山遍野的找你,连凤凰岭我都去了。”
“你去凤凰岭干啥,你要是在要塞等我,我俩没准儿就能碰上,也就省的遭这个罪了。”
“你逃出来了,那个苏联上尉呢?”
“那个乌里诺夫上尉被鬼子的司令官砍死了,本来,鬼子是要杀我的,是乌里诺夫挺身而出,我才得以活下来。后来趁着苏军进攻,鬼子慌乱之际,我逃出了要塞,但,半路被一颗炮弹震昏了,是一对农家夫妇救了我,等我回到要塞,你们都走了,我的马把我驮到了大槐树,和熊怀民大了一仗,就被他们关了起来。”
小安子听得手里都出了汗:“你的命可真大啊。”
病房的门开了,是领导来看望书嬅。小安子给书嬅介绍:“这是卫戍区的彭副司令。”
书嬅看到一个中等身材、身穿苏军制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站在她面前。
书嬅擦去眼中的泪水,上前和彭副司令握手,彭副司令拉着书嬅的手:“我是叫你秦同志呢,还是叫你红凤凰呢?”
书嬅看看小安子:“首长,就叫我书嬅吧。”
彭副司令激动的说:“雪松同志已经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斗争太残酷了,能活下来的抗联战士太少了。”
小安子在一旁说:“她还和苏军一起进要塞劝降了呢。”
彭副司令立刻睁大眼睛:“这事我听说了,可不知道是你啊,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可不容易啊,你们都是宝贵财富。这样,你写个报告,我这里缺人啊,特别是却你这样的女同志,中央指示我们要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我们既要建立自己的武装,还要建立地方政权,土改,清剿日伪残余势力等等,我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啊。现在最紧迫的任务是,日本投降后在东北留下大量军用物资,这正是我们关里部队迫切需要的东西。我接到命令,要我们在最短时间把这些物资变成我们的家底儿。现在国民党的接收大员还没来,这里是苏军控制,我和雪松同志都是卫戍司令部的人,有公开合法的身份。这样,你暂时先归雪松同志领导,听说你在队伍上当过副团长,只能先委屈一下了,我们的大军正向这里挺进,我们还要组建自己的部队,不愁没用武之地,具体任务雪松同志跟你说,我马上要开一个会。”
彭副司令刚要走,书嬅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彭副司令,你认识关啸天吗?”
“关啸天,哪个关啸天?”彭副司令问。
“他也是抗联。”书嬅说。
“哪一部分?”彭副司令问。
“我也不知道。”书嬅说。
彭副司令想了想:“我们七军肯定没这个人,四军好像也没听说,他人在哪?”
“打鬼子时牺牲了。”书嬅说。
彭副司令叹了口气:“是这样,抗联牺牲的战士何止他一个人啊,十多万人啊,这样,抗联最多时有十多个军,有机会我帮你打听一下,你先休息,休息好了还要工作哦。”
彭副司令走了。
书嬅问小安子:“谁是雪松同志?”
小安子笑了:“雪松啊,中等个,刀条脸,小眼睛,在大槐树长大。”
“大槐树?我咋不认识?”
“人家可认识你,要不怎么把你的情况介绍给彭副司令呢?”
“那哪天你把他领来,让我认识一下。”
“这人你认识。”
“我认识?”
“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好好想想。”小安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书嬅一下明白了,朝小安子的胸脯就是一拳。
小安子把军官证拿给书嬅看。书嬅接过来,只见军官证上写着:安雪松,男,二十四岁,苏联远东红军八十八教导旅旅上尉。
“行啊,叫安雪松,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见你的大名了,还安雪松,我看你就是河边的一棵小白桦,这回我归领导了。”
“暂时的,暂时的。”
“刚才彭司令叫我啥?”
“红凤凰啊,在这一带说秦书嬅没几个人知道,红凤凰可是大名鼎鼎。”
“是同志。你忘了,在山上,师长就这么叫过我。”
“我们都这么叫,其实,只有在党内的人才称同志。”
“你是说共产党吧。”
“对呀。”
“我算吗?”
“得个人申请,组织批准,有程序的。”
“你是吗?”
“当然是啊。”
书嬅一下子急了,拿起枕头朝小安子打去:“好你个小安子,在党也不算我一个,还什么哥们呢。”
“你听我说,这入党是秘密的,是要掉脑袋的。”
“我怕掉脑袋吗?我的脑袋掉过几次你不知道啊?”
小安子一看书嬅还真生气了:“这入党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经过严格审查的。”
“这我不管,反正你是我就得是。”
“行,行,我觉得吧,这事还得你的自己跟彭副司令说,他是地委的负责人。”
“反正我现在归你领导,你就得对我负责。说吧,你打算让我干啥?”
“你把眼睛闭上。”
“干啥,你不会使坏吧。”书嬅把眼睛闭上。
书嬅慢慢睁开眼睛,让她大吃一惊,一套崭新的苏军服装展现在她面前。
“这是我的?”书嬅一把抢过军装。
“穿上试试。”
书嬅抱着军装跑进卫生间,还回头向小安子做个鬼脸:“不许偷看啊。”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漂亮的苏军女军官出现在小安子面前,船形帽,笔挺上衣,马裤,皮靴,腰佩手枪。
书嬅高兴地上下欣赏着自己,看着小安子,又看了看自己:“小安子,你肩上咋三颗星,我咋两颗?”
“我是上尉,你是中尉,要不我咋领导你呢?”
“咳,一个臭伙计的,领导起小姐了。”
“暂时的,暂时的。”
“说吧,领导,都有啥活?”
“喝酒弹琴。”
“喝酒?”
“你不会唱《神圣的战争》吗?”
“我还会弹呢,干啥?”
“马上要开欢迎苏军的招待会,彭副司令让我们组织节目,走,上车我们再商量。”
“上哪找钢琴啊。”
“有小安子,就有钢琴。”
市政厅宽敞明亮的宴会厅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军政要员,商界精英,社会名流,齐聚一堂。“热烈欢迎苏联红军,中苏友谊万岁”的巨幅标语悬挂在大厅中央,款待苏联红军的酒会正在这里进行。
彭副司令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尊敬的哈尔科夫将军,尊敬的马林将军,非常感谢两位将军及其各位苏军将士光临今天的酒会,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百万苏联红军横扫了不可一世的日本关东军,在中华民族危难之时,兄弟的苏联人民伸出援手,把苦难的东北父老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许多红军将士血洒疆场,中国人民永远铭记这种用鲜血凝成的友谊。斯大林同志在克里姆林宫接见周保中、崔石泉时说:‘你愿意配合苏军作战反攻东北,我真高兴!你梦寐以求的东北解放将要实现了,我电告延安的毛泽东同志。’斯大林同志的话不仅是对远东八十八旅官兵的极大鼓舞,更是体现了中苏人民用献血凝成的友谊。在此,请允许代表在座的各位并以八十八旅的名义,用中国的茅台酒款待我最尊贵的客人,为中苏两党、两国人民的战友情谊,为二位将军的身体健康,干杯!”
茅台酒的香味立刻点燃了屋子里的气氛,与此同时,大厅里响起了苏联卫国战争歌曲《神圣的战争》的旋律。
小安子用浑厚的男中音唱着那激昂的旋律,书嬅用钢琴演奏并伴唱:
起来,巨大的国家
做决死斗争
要消灭法西斯恶势力 消灭万恶匪群
敌我是两个极端 一切背道而驰
我们要光明和自由
他们要黑暗统治
全国人民轰轰烈烈 回击那刽子手
回击暴虐的掠夺者和吃人的野兽
不让邪恶的翅膀飞进我们的国境
要消灭法西斯恶势力
祖国宽广的田野
不让敌人蹂躏
腐朽的法西斯妖孽
他们的歌声立刻引起苏军官兵的极大共鸣,不约而同的高声唱了起来:
Вставай страна огромная?
Вставай на смертный бой?
С фашистской силой темною?
С проклятою ордой?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Дадим отпор душителям всех пламенных идей?
Насильникам грабителям мучителям людей?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Не смеют крылья черные над родиной летать?
Поля ее просторные не смеет враг топтать?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Гнилой фашистской нечисти?
Загоним пулю в лоб?
Отродью человечества сколотим крепкий гроб?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一曲终了,书嬅一身戎装从钢琴旁站起,她和小安子向苏联官兵及全场行礼致意。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哈尔科夫将军惊讶地发现弹琴的是位苏联女军官,举着酒杯好奇地走到书嬅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书嬅:“漂亮的中尉,你是苏联人?”
书嬅带着笑容灿烂,用俄语回答:“不,将军,我是中苏友谊的结果。”
将军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回答得妙极了,祝贺你,演出成功!这是苏联人民广为传唱的一首歌。1941年的6月26日,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后的第五天,在莫斯科的白俄罗斯火车站,一批红军将士们从这里奔赴战场。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征程的时候,军队音乐家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夫带领他的红旗歌舞团来为将士壮行。这一次的演出对亚历山德罗夫本人同样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两天前,他从报纸上读到了由诗人瓦·列别杰夫-库马契在战争爆发后连夜写成的诗歌。一句‘起来,伟大的国家!起来,作决死战!’让亚历山德罗夫再也无法平静,当天晚上,他就根据这首诗歌创作了歌曲《神圣的战争》。这首歌激励着苏联人民抗击德国法西斯的不屈意志。1941年11月7日,在德国人逼近莫斯科的时候,我就是唱着这首歌走过红场,走向反法西斯的战场。”
将军举起酒杯转向彭副司令:“感谢彭副司令,感谢中国的茅台酒,下面我宣读华西列夫斯基元帅给你们教导旅的电报:第八十八旅勇敢的中国战士们,感谢你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情报,为我们远东方面军进攻中国东北起到十分重大的作用,特别是对日本关东军戒备森严的要塞和堡垒的侦查活动,高度地体现了中国战士的优秀品格和顽强的战斗精神,我代表苏联人民感谢你们,并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哈尔科夫和彭副司令亲切拥抱。
彭副司令将小安子介绍给哈尔科夫:“这是特遣队的队长安雪松同志,要谢,你就谢谢他吧。”
哈尔科夫握着小安子的手,激动地说:“谢谢,谢谢,要不是你们炸毁了大炮,不知要有多少红军会牺牲,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彭副司令说:“抗战虽然胜利了,但,我们还很困难,我们要建立政权,要组建军队,要剿匪,可是我们缺少武器弹药和装备,所以,我们还需要苏联朋友的继续帮助。”
哈尔科夫点点头:“需要我们做什么?”
彭副司令贴着将军的耳朵:“当然是你仓库里的武器了。”
“这个......”哈尔科夫面露难色。
一旁的马林将军说:“你是副司令,完全可以代表司令部嘛。”
“按规定得需要将军的手令。”彭副司令说。
哈尔科夫立即掏出纸张和笔,迅速地写了一张便条。
彭副司令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份武器提货清单。
彭副司令深情的说:“谢谢将军对我们的关照。”
彭副司令转身对小安子说:“你找一辆卡车,赶紧去办。”
“是!”小安子接过纸条,看了看,若有所思。
小安子拉起书嬅来到一部电话前,将手令递给书嬅:“看看,这上面写的啥?”
书嬅接过手令看了看,嘴里叨念着:“机枪二十挺,六零炮十门,步枪三百多支,子弹二十箱。”
小安子眼珠一转:“给我在数量后面在加个零。”
“这能行吗?”
“出了事,我顶着。”
小安子向吧台要来笔,书嬅在手令上做着文章。
小安子打完电话,书嬅的手令也修改完毕。小安子拿过手令看了看:“不错。走!”
书嬅跟在小安子后面:“让人家看出来咋办?”
“就你心眼实,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