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的夏日到了,要塞里暑热难熬,不少人都光着膀子,很多人只是穿着一个裤头。
书嬅还是大棉袄裹在身上,棉帽子戴在头上,这引起来很多人的好奇,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大个子过来对书嬅说:“这大热的天,你咋还穿棉衣服,不怕捂出痱子啊。”说着,就要脱书嬅的衣服。
书嬅挣脱了,用眼睛瞪着大个子。
安大爷拦住大个子:“一个傻子,他爱穿啥就穿啥吧。”
大个子不解:“这傻子,毛病还挺多,不让摸,不让碰的。”
大个子就站在门口撒尿,安大爷过来,用身子挡着,书嬅埋着头。
大个子撒完尿,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书嬅说:“傻子,咋没看你站着尿尿呢,你不会是个娘们儿吧。”一句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都省点力气吧,明天扛石头,我看你们谁还笑得出来。”安大爷说着拿出剃头刀在炕沿上磨着。
“老安头,跟日本人说说,给加点饭,光吃窝头咋行。”大个子在一旁看着大爷磨刀。
“有窝头吃就不错了,有的工地窝头都断顿了。”安大爷说。
“自从老安头当咱们的头,你大个子少挨多少鞭子。”有人说。
刀磨得差不多了,安大爷用手指试了试,然后让书嬅坐在炕沿上,接着安大爷给书嬅剃起头来。
“老安头,你咋总爱给他剪头,你有瘾吧?”大个子忍不住问。
“傻子头上有癣,不经常剪会生虱子。”安大爷说。
“那他的头茬咋是红的呢?”大个子问。
“小时他娘没奶,吃不饱,留下了病根儿。”安大爷说。
大个子在一旁看着,好像发现了什么:“傻子胸脯挺高啊,要是女人就好喽。”
书嬅刚要发火,被安大叔按住。安大爷真的生气了:“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大个子灰溜溜地走开了。
就在这时,刚躺下的一个工友突然大喊肚子疼,而且浑身抽搐。
人们围拢过来。安大爷刚好给书嬅剪完头,他分开人群一看,那人已经非常虚弱。
“赶紧送医务室吧。”大个子说。
“这种情况送医务所,就是个死。”安大爷摇摇头。
“烧开水,我那还有点药。”安大爷吩咐大个子。
大个子去烧开水,人们面面相觑。
突然,几个身穿防毒面具的鬼子卫生兵冲进来。看见炕上躺着的人,其中一个鬼子上前,扒开那人的眼睛,说了一句:“马上送医务室。”
安大爷忙吩咐:“大个子,过来,帮着抬。”
病人被抬走了,安大爷叹息着。
书嬅随安大爷推着推车来到医务所门口,书嬅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劳工的尸体,鬼子军医官在叽哩哇啦的维持着秩序。一些戴着面具的消毒人员正在到处喷洒药物。书嬅一眼看到昨天从他们工棚抬走的工友也在其中。
书嬅跟着安大爷又开始了推运尸体, 安大爷在前面拉车,书嬅在后面推车。
书嬅见四下没人问安大爷:“这些人得的什么病啊,这么邪乎,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你看见死人身体上的斑点了吗?”
“看见了。”
“不是啥好病,不要碰它。”
“会传染吗?”
“很有可能,我俩要注意,这几天我看见鬼子也很紧张,估计要出大事,我们要留点神。”
“我看到这几天有人都在咳嗽,是不是和这些病有关。”
“我听他们议论,神神秘秘的,我估计可能是霍乱之类。”
“霍乱?怎么会得这病?”
“据说是那些战俘传染的,日本人抓了些苏联人和朝鲜人,在他们身上搞什么实验,这里缺人,就把他们派过来,没成想,一下传染开来,有一个工棚人都死光了。”
大爷和书嬅推着车路过一个工棚,他们看到日本人把整个工棚围得严严实实。
被关在工棚里的工友们高声叫嚷着:“让我们出去,干嘛把我们关在里面,我们还没死,给我们吃的,给我们水喝!”
鬼子的枪托砸下来,有的人头被砸出了血,一个鬼子军官对翻译官说着什么,翻译官点头哈腰:“嗨,我马上去办。”
安大爷和书嬅推车继续往前走。
“这小鬼子够狠的,人没死就不让出屋。”安大爷愤愤地叨咕着。
“我好像听日本人说要对劳工进行体检什么的。”
“啥?你能听懂日本话?”大爷显得异常紧张。
“咋啦?大爷。”
安大爷停下脚步,蹲在地上使劲抽起烟。
半晌,安大爷又问了一句:“日本人真是这么说的?”
“应该是。”
“这可咋办?”
“什么咋办?”
“日本人怕霍乱蔓延,所以要体检,一体检,你的身子不就露馅了吗?”
书嬅听了大爷的话,本能的用手护住前胸。
“你必须马上走,尽快!”大爷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了。
“怎么走啊?这里把守得这么严,那些逃跑的被抓回来的人头还挂在大门上。”
“我有办法。”
大爷和书嬅推着尸体来到乱坟岗。
大爷和书嬅把尸体一个小心翼翼地卸下车,二人又把他们安葬好。
“大爷,你说他们的家人能知道他们埋在这里吗?”书嬅问。
“知道啥啊,就像我,外边谁知道我在这里啊!”
“他们真的好可怜。”
“别想这么多了,我都想好了,估计晚上还会要埋人,我们尽量把时间拖后,到时候,你就蹲在在死人坑里,外面我给你伪装好,不要怕,身旁我给你留出空儿来,头上再给你留个通气的地方,后半夜,你爬出来,那时把守比较松,躲过探照灯,先沿着山根爬,尽量找一些有草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通向外面,你就沿着这条河的方向爬出去,记住,有两道铁丝网,铁丝网上有一些罐头盒之类的东西,别去碰它,爬出第二道铁丝网往正南跑,进了大山再说。”
“我走了,你咋办?咱俩一起走吧。”
“不行,咱俩一起走,目标太大,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我会用我的身份尽量拖延时间,现在这里比较乱,天天死人,我会编个理由。”
吃过晚饭,安大爷领着书嬅来到小树林的阴凉处坐下。
大爷从腰里掏出一小瓶酒,对书嬅:“这是我用烟嘴和翻译官换的,那个烟嘴是玉石的,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今儿也算派上用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书嬅望着大爷。
“今天是我生日。”
书嬅有些激动:“大爷,这要是在府上,我一定会给您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这我信啊,可现在不同了。年轻时和你爹跑马帮的时候,你爹给我过生日,在家的时候,你大娘给我过,你大娘也能喝点酒,我们俩那一天准喝多。今天,有大小姐陪我过生日,我这辈子啊也算知足啦。”
“可是,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遭这个罪......”书嬅的声音有些哽咽。
安大爷把酒瓶打开,喝了一小口:“天下的罪都是人遭的,可就是你们赶上这兵荒马乱的时光,这也是命啊。”
“大爷,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安大爷摇摇头:“咱俩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就是万幸。我总觉得小安子这小子死不了,要是见到他跟他说,他欠我一个大孙子,我做梦都想抱孙子啊,看到别人抱孙子,我那个心别提多痒痒了,老天爷让咱爷俩在这儿见面,这就是缘分……本想给你留点啥作为念想,可手头也没啥好东西。但是,在我被抓进来头几天,在黑石砬子我发现一棵山参,本想等第二天再去挖,没想到一头就扎到这里来了。咳,我估计,我这把老骨头是要扔到这了,我在那里做了个记号,你记住,黑石砬子下面东南最大的那块石头,向正南大约二十仗左右,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棵落叶松,落叶松南边有一堆灌木,灌木丛里头就是。把我刚才说的地方重复一遍。”
书嬅想了想:“黑石砬子下面东南最大的那块石头,向正南大约二十仗左右,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颗落叶松,落叶松南边有一堆灌木丛。”
“我估计年头少不了,跟小安子说,一准能找到,告诉他,就算是我给他的成家礼物。”
安大爷说着,一边看了看书嬅。
望着大爷苍老的面容,书嬅的心中不由一种酸楚:“大爷,小安子让我来老营盘来找你,没想到我们是在这里见面,没有大爷您书嬅早死了,离开您我还能去哪啊?”
“只要出去就有希望,别担心我,我现在当这个工头,日本人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大爷,书嬅无能,也没啥孝敬您老人家的,我给您唱首歌吧。”
安大爷一听,忙拦住书嬅,看了看四周:“傻孩子,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了,你现在都不能说话,咋能唱歌呢?”
“那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
“不用,有您这份孝心就足够了。”
书嬅皱着眉:“要是小安子在就好了,他总有办法。”
书嬅撅着嘴,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身边的水沟,石块在水里击起小小的浪花。书嬅立刻眼前一亮,拉起大爷就往水沟走。
安大爷有些不解,当他按照书嬅的意图坐在水沟旁边,书嬅鞋也没脱跳进水沟。
安大爷一愣,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书嬅不容分说就把大爷的鞋子脱了。
“孩子,这是干啥?”
书嬅深情的望着大爷:“大爷,就让书嬅给你洗洗脚吧。”
安大爷不由自主的把脚抽回来:“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书嬅眼里泛着泪花:“大爷,我知道,我们这一别,还不知啥时再见面,就让书嬅孝敬您一次吧,就算是我替小安子孝敬您。”
望着书嬅那恳切的目光,安大爷百感交集:“老天爷,这怎么好!”
“大爷,您别多想,小安子还给我洗过脚呢。”
“小安子给你洗过脚?”
“是我逼着他洗的,所以,您就把我当成小安子吧。”
安大爷不由老泪纵横……
书嬅轻轻地将大爷的脚握在手里,放在水里,用心地给大爷洗着脚。
这是一双长满老茧,散发汗臭的脚,走过无数风雨和艰辛。书嬅深情地触摸,就像触及一颗善良的灵魂,这一刻,让她和感恩零距离。想到要离开这座人间地狱,书嬅即兴奋又紧张,几个月的时间,她和大爷结下了更深厚的感情,只要大爷在她身边,她就觉得心里踏实,就像以前小安子在她身边一样。也许,她生命中注定要和这对父子结下不解之缘。大爷故意做出很平静的样子,其实,书嬅明白,这次逃跑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逃不走,她和大爷都会有灭顶之灾,她逃出去了,日本人能放过大爷吗?
晚霞的余晖落在山顶,将身边的溪流映得一片殷红。
就在这时,翻译官跑来:“老安头,让我好找,我翻遍了工棚,原来你跑着享受来了。太君都急眼了,又死了两个,快,你找几个人把人连夜埋了。”
安大爷忙说:“就别惊动别人了,以前这事都是我们爷俩的事,再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引起恐慌,你说是吧,翻译官?”
“嘿,老安头,我还真小瞧你了,没想到你想得还挺周到。”翻译官说。
安大爷跟书嬅交换了个眼色:“太君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安大爷急忙穿上鞋,对书嬅说:“我们得办正事喽。”
书嬅推车跟着安大爷来到医务所的门口。
灯光下,几具僵硬的尸体躺在医务所的门口,几个荷枪实弹的鬼子把守着。 一些身穿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进进出出。
安大爷和书嬅上前刚要抬尸体,被哨兵拦住。
翻译官走过来:“太君,他们是运尸的。”
安大爷和书嬅将一具具尸体抬上手推车,在夜幕里朝着乱坟岗走去。
一片乌云压过来,安大爷抬头看看天,喃喃自语:“老天有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