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嬅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看着大家早已叠好被褥,书嬅埋怨起小安子:“你咋不叫我呢?”
“我看你在梦里还站岗呢,一定累了,就想让你多睡会儿。”小安子打趣地说。
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你们别笑,我做梦时真的站岗啦。”书嬅认真地说。
一连长附和着:“营长,是你安排的吧。”
屋子里又是一场哄堂大笑。
“这屋子里好久没听到笑声了。”陈瞿说。
笑过之后,小安子对陈队长说:“吃完饭,咱们挨家走走怎么样?”
陈瞿点头:“可以,下去你就知道这里群众多落后了。”
吃完饭,小安子和陈队长简单的研究了一下走访方案,他说:“主要有二条:一是群众对土改的看法。二是对刘山东子知道多少。”
“这个村十一户人家,在屯子里住的有六家,在前面沟里住有四家,有一个猎户住在山上。”陈瞿说。
“那就先从村东头开始。”
“村东头第一家是老汪家,去不去都行。”
“为啥?”
“这家有四口人,原来有十多垧地,因为老头有病,把地都卖了,结果成了贫农。”
“那买地的呢?”
“自然就成了地主啦。”
书嬅接过话茬:“就是说,他花钱买了个地主。”
“谁让他运气不好。”陈瞿说。
清晨的小山村格外宁静,朝雾蒙蒙,炊烟缭绕。
陈瞿领着小安子他们走在村子里,书嬅看到一些破房子感到好奇。
说话间来到了老汪家,可无论陈瞿怎么敲门,就是没人答话。陈瞿只好跳进院子里,在里面把大门打开。
进了院子,迎面出来一个中年妇女。
“怎么不开门?”陈瞿生气地问。
“你说啥?”中年妇女捂着耳朵看着陈瞿,看来这人有点耳聋。
陈瞿又大声跟她重复一遍:“我问你为啥不开门?”
“你要借大盆啊。”中年妇女好像听清了。
书嬅觉得这女人还真能打岔。
小安子进了屋,一个老头围着大被在炕上坐着,老太太守着火盆抽着烟袋,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你儿子呢?”陈瞿问。
“上山了。”老太太回答。
小安子看到一个人影悄悄溜出了大门。
“您老对屯里的土改怎么看?”小安子问老太太。
“挺好。”老太太回答。
“你认为我们还有那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小安子又问。
“挺好。”老太太说。
“土匪最近来过吗?”陈瞿问。
“挺好。”老太太明显心不在焉。
“你咋啥都挺好呢?”陈瞿急了。
“好就是好嘛,我们家多亏把地卖了,不然不也是地主了吗,现在又分到了地,这不挺好吗?”老太太也急了。
“你说的这叫啥话啊?”陈瞿问。
陈瞿还要说什么,小安子拦住了他:“大娘,你对村里闹鬼怎么看?”
“没事,我们家有符罩着。”说着,老太太指着贴在门框上面一张纸给小安子他们看。
小安子看到在那张烧纸上用红笔写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文字。
“你们这是讲迷信。”陈瞿说。
“管它迷信不迷信,管用就行,自从我们贴上这张符,小鬼就没进来过。”老太太说。
“你这符是谁写的?”小安子问。
“刘满金家的管家。”老太太说。
小安子和陈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咱们还是去下一家吧。”
他们接着家访,陈瞿指着下一家:“这家是大户,姓李,两个儿子加上孩子一共九口人,老头和大儿子分别被定为地主和富农。”
小安子进了院子,觉得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小安子敲着门:“屋里有人吗?”
冷不防这家的小儿子从屋子里冲出来,后面跟着有点哮喘的老太太。
儿子怒目圆睁,冲着小安子吼了起来:“不就想抓我吗?还用来这么多大兵!”
“谁说要抓你呀?”小安子问。
“不抓我,抓谁?难道你们连老太太也抓不成?”小儿子说着抄起了门旁的铁锨。
陈瞿呵斥着:“你要干什么?不要命啦?”
小安子一把拦住陈队长:“兄弟,我们是来家访的,看看你们有啥意见。”
李大娘抢下儿子的铁锨,见小安子和蔼可亲的样子,把他们让进了屋。
小安子一看炕上躺着个女人,忙问:“大娘,这是谁有病了?”
“大儿媳妇,自从大儿子被抓起来,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大娘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安子告诉书嬅:“赶快把药拿来。”
书嬅忙从药箱里拿出要来,交给老太太,一个个给大娘说:“这是管哮喘和气管炎的,这份是清热撤火的,老人家,你们赶紧吃上。”
李大娘接过药,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用手摸着书嬅的脸,声音哽咽:“姑娘,你真是活菩萨啊。”一句话说得书嬅鼻子有点发酸。
“大娘,你们还没吃饭吧?”小安子问。
“哪有心思吃饭啊,这爷俩还押着呢,天都塌啦,大军啊,你可得救救我们这一家老小啊。”李大娘说着就要给小安子跪下,被小安子一把扶住。
“大娘,有天大的事,也得吃饭啊,这不还有孩子呢吗,他们都看着你呢。”小安子吩咐一连长:“回去把我们早上做的饭端过来。”
见此情形,小儿子也放松了许多,开始点火烧水。小安子盘腿上炕,给大娘点上烟袋锅,两人唠起了家常。
“大娘,你对你们家的成分咋看?”小安子问。
一语说到伤心处,大娘眼泪又下来了:“我家地多是不假,但,我家人口也多呀,你知道我家的地是怎么来的吗,那是他爹领着我们一大家子一镐一镐刨出来的,贪了多少黑,起了多少早,吃了对少苦,他爹的腰都累弯了,平时连一块豆腐都舍不得吃。再说,我们开的荒都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在山那边,这些年,我们一没雇人,按时交粮交税,我们凭力气吃饭,说我们地主,我们也认了,地分也就分了,干嘛还抓我们啊?他爹被打的满地爬呀,大儿子就上去拦了一下,结果,眼睛差点被打瞎了!”
小安子看了看陈队长:“有这事?”
“不是我们打的。”陈瞿说。
“谁打的也不行,有理讲理。”书嬅说。
陈瞿显然不高兴了:“和地主阶级讲什么理,对地主的同情,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书嬅还要和陈队长争辩,被小安子拦住。
小安子叹了口气:“大娘,共产党不会冤枉好人的,我们就是来调查的。”
小安子说完,觉得话有点说过了头,他知道,这并不是他的职责所在。看了一眼陈瞿:“下一家是谁?”
陈瞿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对小安子的话感到了压力,半天没缓过神儿来,见小安子问,才说:“老张家,就一个老太太,老头当年给抗联送吃的,被鬼子杀害了,还去吗?”
“那更得去看看。”小安子说。
陈瞿边走边说:“可是他儿子,因为给土匪送吃的被政府镇压了。”
小安子打了个哏:“进。”
小安子跟着陈队长来到张大娘家。进了屋,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书嬅感到这屋子里比外边也暖和不了多少。
老太太耳聋眼花,进来人都不知道。
陈瞿大声对她说:“老太太,民主联军来看你来了!”
老太太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书嬅:“你是谁家的媳妇啊?这么好看。”
书嬅笑着说:“大娘,我们是民主联军。”
张大娘没听清:“什么军?我家一点粮食都没了,你去刘满金家看看吧。”
陈瞿对小安子说:“我们还是去下一家吧,老太太有点糊涂。”
小安子想了想:“我看上午就到这,大娘这屋子有点乱,咱们帮她收拾收拾。”
书嬅抢先说:“对,我同意。”
大家一起动手,里里外外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升了火,烧了炕,还拿来粮食,给大娘做了饭。
书嬅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糕端到大娘眼前,老太太看了又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声音都有点瘆人,无论大家怎么劝都劝不好,书嬅用手抚摸着老人的后背,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书嬅对小安子说:“你们去下一家吧,我留下来陪陪大娘,今晚我就住这了。”
“这里太脏。”陈瞿说。
“没事,我和大娘唠唠嗑。”书嬅回答。
张大娘眼巴巴的看着书嬅。
书嬅身体紧紧挨着大娘:“大娘,我今晚就住您这了,我给你热被窝。”
张大娘突然对书嬅说了一句:“你咋不回家呢?”
书嬅一看,大娘还真是糊涂了,搂着大娘的脖子说:“这就是我家了。”
陈瞿领着小安子他们走在村子里。
路上,小安子问:“这里的人生活都不富裕啊。”
陈瞿叹了口气:“穷的还在后头呢,咱们到二狗子家你再看看。”
半路,他们遇到一个刚从县城回来的吴老师。
陈瞿上前:“吴老师,学校放假啦?”
吴老师哭丧着脸:“放假,这回放大假了,一辈子不用上班了,学校因为我的地主成分,把我开除了。”说着头也没回走了。
来到二狗子家,小安子一看,房子连一个院墙也没有,两间土坯房像要倒了似的,窗户上好几个大窟窿,进了屋再一看,屋子里除了有一双开了花的破棉被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了。
小安子对二狗子说:“赶紧把绵衣服穿上,别冻着。”
二狗子冻得直哆嗦:“我家就一件棉袄,我媳妇穿着回娘家了。”
小安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四下又看了看。
“大军,别找了,这家里,除了我,再没有喘气的,连耗子都饿跑了。”二狗子说。
“你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小安子问。
“习惯了。”二狗子说着,嘴上还带着笑容。
“那你吃啥呀?”
“陈队长给了一斗高粱,吃的差不多了,媳妇饿跑了。”
“你对土改怎么看?”
“土改好啊,我就有地了,我看上了赵满金家的大酒坛子了,里面全是好酒,够我喝一年的了。”
“你认识赵山东子吗?”
“见过,那家伙挺仗义,还请我喝过酒呢。”
“打死工作队员的就是他吧。”
“对,那小子枪法可准了。”
“你知道他呆在什么地方吗?”
“以前知道,这回惹祸了,早跑没影儿了。”
“开斗争大会,你打算控诉谁呀?”
“陈队长让我控诉谁,我就控诉谁。”
陈瞿急了:“问你想控诉谁?”
二狗子望着屋顶想了半天:“那就控诉老李家大小子,那年,我去他家地里摘了几个香瓜,让他给我好顿揍,这回我得报仇!”
“刘满金没欺负过你吗?”小安子问。
“咋没,我在他家干活,没少挨他打。”
“你知道,还有谁控诉他?”
“小六子,他和刘满金大傻丫头相好,让刘满金知道了,差点把腿都打折了,这老家伙,可狠了。”
从二狗子家出来,小安子心情很沉重。陈瞿看着小安子情绪低落,给他解释:“人过一百,形形色色,这个村还算好一点的呢。咱们去猎户家吗?”
“必须去。”小安子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