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残月,万籁俱静,风寒料峭。
刘太生仔细检查这腰里的药品是否牢靠,书嬅把小手枪放进了内衣口袋,小安子把一袋子干粮装上马背。
小安子小声对刘太生说:“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要不要去秦老爷那辞行?”刘太生问。
“不用了,别惊动他老人家了。”小安子回答。
刘太生向老爷的房间看了一眼:“以后有机会再谢吧。”
不知啥时,书嬅又跑回屋里,拿出几瓶酒出来。
“这一路又跑又颠的,带这些多不方便。”小安子说。
“让你拿着就拿着,冷了还能暖身子呢。”书嬅把酒装进小安子的包里。
“我看你就是嘴馋。”小安子说。
“馋咋啦?用你管。”书嬅向小安子一努嘴。
他们三人悄悄地从后门溜出院子,正要上马,发现秦乔生就站在门口。
小安子先是一愣:“老爷,您怎么起来了,不是说不送的吗?”
秦乔生只是淡淡一笑:“睡不着,出来看看你们。”
秦乔生来到书嬅身前,为她整理着衣领:“早晨风大,别着凉。”
“知道了,爹。”书嬅觉得今天爹的眼神有些异样。
秦乔生还是不放心,又嘱咐着:“出门在外别太任性,有啥事和小安子商量。”
“爹,你今天是怎么了,这话你都说好几遍了。”书嬅看着爹。
秦乔生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拿在手上:“这是你妈留给我的,戴上它。”
秦乔生把玉佩戴在书嬅的脖子上,还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爹,那我们走了?”书嬅说。
秦乔生点点头。
三人刚要上马,秦乔生又拉住书嬅的手:“来,让爹抱抱。”
秦乔生用他那宽厚的臂膀拥抱着女儿,不时在女儿的头上抚摸着,好像有千言万语。
书嬅觉得爹怪怪的,在她的记忆力,长大后爹好像第一次这样拥抱自己,这一刻,让她感到那一副款款的肩膀充满父爱的温暖:“爹,我过两天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身体,有啥事也别着急上火,回来我给爹带好吃的。”
秦乔生轻轻拍着书嬅的肩膀:“我的书嬅长大吧。”
他们就这样告别了,他们不曾料到,一场可怕的危机即将来临,这,将是他们父女最后的诀别。
三人挥手告别,纵身上马,一溜烟跑出了镇子。
天亮了,初冬的景色格外迷人,湛蓝的天空,满山的红叶,云雾缭绕。三人你追我赶,在北国初冬的旷野里尽情地驰骋,回头望去,大槐树已经没了踪影。
小安子依旧是原来打扮,狗皮帽子,粗布棉褂,粗布的围巾,脚蹬一双苏联军人的大头鞋,蓝布包裹背在身后,突兀的额头,稀疏的头发被冷风胡乱的梳理着。书嬅的打扮正如小安子设计的那样,浑身上下一麻黑,配上她的金红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脸庞,简直就是一位标准的俄罗斯小姐。
小安子见书嬅默不作声:“咋啦,你哭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点难过。”书嬅说着,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爹给的那块玉。
“我看秦老爷好像有心事啊。”刘太生说。
“是啊,老爷平时不这样,所以,这一路我们还是要小心。”小安子说。
看到老爷刚才拥抱书嬅的那一幕,小安子的心情不安起来,他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老爷,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种后果将会来得如此迅速。
三人无语,一声清脆的鞭声过后,又一轮你追我赶开始了。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刘太生赶上前面的书嬅和小安子:“你们骑马的本事不错嘛。”
“我们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小安子说。
“马是好东西啊,上次我们抢了鬼子的马,成立了骑兵营,成了师里的主力,可惜,鬼子就像长了眼睛,我们到哪还没站住脚,鬼子准到,几场大仗下来,骑兵营所剩无几,断粮的时候,不得不忍痛杀马。”刘太生说。
“那可是好马啊。”
“谁说不是,第一次杀马的时候,我看师长都掉眼泪了。”
小安子和刘太生唠起来没玩,书嬅一直无语。小安子故意开玩笑说:“每次出门,你都是叽叽喳喳的,怎么穿上貂皮咋还不会说话了?”
“我听着呢。”书嬅说。
刘太生见小安子不时回头:“你在看什么?”
“刚才有几匹马在后面,怎么没了?”小安子说。
刘太生停下马,回头看了看:“哪有啊。”
“别听他的,一惊一乍的。”书嬅说。
小安子一挥鞭子:“我们得赶在中午到客栈,驾!”
三匹马扬起四蹄,在山路上刮起一阵旋风。
天将晌午,他们来到一家客栈。树桩搭起的牌楼,一幅蓝色三角旗迎风招展,一块褪了色的招牌上写着:关东客栈。
见有客人来,店小二迎了出来:“是安爷啊,好久不见。”
刘太生问小安子:“这里你也熟?”
“和老爷进山看货时来过。”小安子回答。
小安子吩咐:“小二,把马饮好喂饱,一个钟头后我们赶路。”
“好嘞,三位里面请。”随着伙计的一声吆喝,三人被让进了店内。
此时正值饭顿,乡村小店来了一位貌似俄罗斯姑娘,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小安子用衣襟给书嬅擦了个座,店小二过来:“安爷,吃点什么?”
“酱牛肉,小鸡炖蘑菇,油饼二斤,老烧一壶!”小安子说。
一旁的书嬅憋不住笑:“你啥时成爷了,我咋不知道。”
店小二听到书嬅一口流利的当地话,不禁上下打量起书嬅。不一会儿,饭菜就上来了,三人默不作声吃起来。快要吃晚饭,小安子问店小二:“兄弟,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昨天晚上南边响了一宿的枪,没看今天的人少多了吗,听说大路都给封了。”店小二特意贴着小安子的耳朵小声说道:“小鬼子进山了,跟抗联交上火了。”
有人招呼:“小二!”
小二急忙应着:“来喽!”
书嬅望着刘太生:“怎么有抗联啊?”
刘太生低声的说:“估计是师长他们。”
“不仅有抗联,还有鬼子,怎么,害怕了?”小安子对书嬅说。
“怕啥?别让我碰上。”说着拍拍腰里别枪的地方。
小安子赶紧向她使了个眼色,书嬅才不作声。小安子提醒书嬅:“快吃,吃完好赶路。”
店小二过来:“安爷,这是去哪发财啊?”
“陪小姐进城。”小安子回答。
“自从你上次在这打了一仗,这里的人把你都传神了。”店小二说。
书嬅看了一眼小安子:“你在这里打过仗,咋没听你说呢?”
“有啥好说的,回家的路上还挨老爷尅了呢。”小安子说。
“自那以后,二拐子就再没来过,从此小店太平无事。”店小二对小安子投去钦佩的目光。
“二拐子是谁?”刘太生问。
“当地的一个无赖,吃饭不给钱,让人把腿打瘸了。”店小二回答。
“给我们说说,就当下酒菜了。”刘太生说。
“没啥好说的。”小安子说。
“还是我说吧。”店小二津津有味的回忆起小安子暴打二拐子的过程——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也是个中午,客站生意十分红火,当地的百姓,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小安子头身披褡裢挑起门帘,秦乔生戴着貂皮帽子,狐狸围脖,拿着手杖进来。
店小二迎上上前去:“秦老爷,您可是稀客。”
“有包间吗?”小安子问。
店小二为难的说:“对不住二位,包间都满了。”
小安子还想和店小二理论,被秦乔生拦住:“算啦,就在大堂吃点算了,我们还要赶路。”
“委屈二位,吃点什么?”店小二问。
“有啥好吃的?”小安子问。
“清蒸哈什蚂,蘑菇炖野鸡,还有新烀鹿肉。”店小二说回答。
秦乔生一摆手:“啥省事来点啥,我们还要赶路。”
“鹿肉,清炒河虾,摊黄菜,小米饭两碗。”小安子说。
店小二吆喝着:“好嘞!鹿肉,清炒河虾,摊黄菜,小米饭两碗——”
饭菜上来了。秦乔生夹了一块鹿肉放在嘴里:“烂糊,正和我口味,小安子,你咋知道我好这口?”
“前两天我听你叨咕过。”小安子说。
“你呀,和你爹一个脾气,我到哪里,他准知道我爱吃啥。”秦乔生笑了。
正说着,门口一阵乱哄哄的。小安子抬头张望,只见一个老婆子领着一个小丫头在门口要饭。掌柜的给了老婆子两个包子就将二人往外推。
小安子看了看老爷。秦乔生吩咐小安子:“去,告诉掌柜的让她们进来吃,钱算在咱们账上。”
小安子答应着,跑去和掌柜的交涉。掌柜的回头看了看秦乔生,无奈地将二人安排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没想到,正在这张桌子上吃饭的二拐子不干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小安子的衣领子:“怎么的,想当菩萨啊?也给老子这顿饭算了。”
小安子一见,二拐子正在啃着一块骨头,脏兮兮的衣服,嘴上淌着哈喇子。小安子顺势抓住二拐子的手,双手一使劲,就将二拐子的手搬过来,立刻疼得二拐子直咧嘴。这家伙拿起拐棍照着小安子的脚面砸下来,小安子一松手,二拐子趁势将拐杖攥在手里,恶狠狠地说:“小子,你不打听打听,敢和老子较劲,你是作死。”说着抡起拐棍照着小安子就打过来,小安子闪身躲过,二拐子的拐棍正好打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的饭菜被打得稀里哗啦。
立刻,屋子里一下乱了套,人们纷纷躲避,四下奔逃。
小安子灵巧的躲过了二拐子的棍子,趁着二拐子立足未稳,照着二拐子的腰眼就是一脚,二拐子一个趔趄窜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小安子上来骑在二拐子的身上抡起拳头就打,打得二拐子直求饶:“大爷要命,大爷要命。”
“以后还敢到这耍赖不?”小安子问。
“不敢了,不敢了。”二拐子一再求饶。
秦乔生过来,拉住小安子:“算了,我们该走了,去,把账算了。”
小安子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来到柜台前,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对不住,掌柜的,砸坏的东西算我们的。”说着把钱往柜台上一扔,随老爷出了客栈。
刘太生听完店小二的讲诉,向小安子竖起大拇指:“好身手。”
正在这时掌柜的喊了一声:“小二,来客了!”
小安子朝外一看,不觉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