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看来了好些大汽车。”天安的喊声打断了书嬅的回忆。
顺着天安手指的方向,书嬅看到,十几辆汽车插着红旗向场部开去。
“场长,啥时杀猪啊?我们可都馋了。”二狗子问。
“就你馋,我估计快了,你没看见刚才过去那些大汽车吗,到时候不光有猪肉炖粉条子,还有小鸡炖蘑菇,鸡蛋糕子,咸鸭蛋。”书嬅说。
“大姐,我们场可是托你的福了,其他场子都眼馋呢。”彩霞说。
“农村人,你不养点猪,鸭,鸡,等着挨饿,那不让人笑话。”书嬅说。
“话是那么说,那别的地方咋还有挨饿的呢,还不是大姐领导有方。”彩霞说。
“要不是有老场长和大家帮衬,我哪有今天啊?你们忘了,我第一次去南山干活的时候,分不清谷子和草,硬是把苗都薅了,把草留下了。”书嬅说。
“那你也比我们干得快啊。”彩霞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书嬅推了一把彩霞:“还说呢,要不是老场长及时发现,我就成了破坏分子了。”
有工人跑来通知书嬅:“场长,场部来电话,让你去一趟。”
书嬅赶紧在水坑里洗了把脸,掸去身上的泥土。
“妈妈,你要去开会啊?”天安问。
“场部来了很多当兵的,妈妈得去一趟。”书嬅说。
“爸爸能回来吗?”天安眼巴巴的看着书嬅。
书嬅摸了摸天安的头,啥也没说,骑上自行车驮着天安向场部驶去。
来到场部,一排大汽车停在门口,无数打着红旗背着行李的战士在列队。一个高个子军人站在队伍前面:“立正!稍息。报数!”
队伍里马上传出:“一,二,三,四,五,六......”
肖场长一眼看到书嬅:“你可来了,这回来到人多,他们的营房还没修好,你们分厂起码要住100人,怎么样?”
书嬅想了想:“没问题,除场部外,我再动员大家把闲着的房子收拾收拾,只是粮食……”
“粮食马上就到,你派人到场部来领。”肖厂长说。
“有从湖南来的吗?”书嬅问。
“有啊,来。”肖场长说着把书嬅领到那位高个子军人面前:“这位是江波,江营长,就是湖南人。”
书嬅看到江波得像黑铁塔似得,满脸的络腮胡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带着憨憨的笑容。
书嬅上前一把紧紧握住江波的手:“我们养殖场条件好,有吃,有喝,有住的,不信你问肖场长。”
“这不假,秦场长别看是女的,在我们农垦系统,那可是赫赫有名,我们吃的喝的全指望她呢。本来我想让江营长住我的场部,你看看我这乱的,我看就让江营长暂住你那儿,你那儿清静,离我这儿也不远。”肖场长说。
“那就麻烦秦场长了。”江波说。
江波一眼看到了天安:“这是谁啊,这么漂亮?”
“我儿子。”书嬅说。
天安天摸着江营长腰间的手枪:“你见过我爸爸吗?”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也是当兵的吗?”江波问。
“我爸爸是团长。”天安自豪地说。
“哦,在哪里当团长?”江波问。
“就在你们湖南。”书嬅说。
“是吗,那太巧了。”江波说。
“我们走吧?”书嬅说。
江波一下抱起天安:“走,做我的汽车。”
天安坐在驾驶室里别提多高兴了,看着江波熟练的开着汽车,眼神儿有点不够用。
“你叫什么名字啊?”江波问。
“叔叔,我叫天安。”天安回答。
“喜欢开车吗?”
“喜欢。”
“有时间叔叔教你。”
“真的吗,不过,我还小啊。”
“男子汉,有志不在年高。”
书嬅一声令下,对场部来个大扫除,炕上地下焕然一新,养殖场的场部立刻成了江波的营部。
长途跋涉的江波赞不绝口:“虽然,我们对东北的饭菜有些不习惯,但,当地百姓姓的热情让我们感到无限的满足。”
书嬅拿出自己酿的白酒被江营长拦住:“大姐,这个不行。”
“咋不行,你没听说,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喝点酒怕啥,你要不喝就是瞧不起我们养殖场,就等于瞧不起大姐。”
江波无奈只得顺从。书嬅说:“这就对了嘛。”
江波也是豪爽之人,一口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好酒,早就听说东北女人能喝酒,今天果然见识了。路上,我还在想,这么多人住哪,吃啥,心里可真没底,没想到你们准备的这么周到。看来,我选择来东北开荒是来着了。来,干!”
“江营长,给你打听点事。”书嬅说。
“大姐,有事尽管吱声。”江波说。
“听说你们事从湖南来,你们见过139师吗?”
“哈哈,我是湖南人,但,不在湖南当兵,我们是铁道兵,一直在北方。”
“是这样。”书嬅显然有些失落。
“我没猜错的话,你爱人在我老家剿过匪,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有六七年没消息了。”
江波放到了嘴边的菜又放了回去:“咳,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知死了多少人啊,跟我一起出来闹革命的,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不少人连尸首都没留下。”
听到这话,书嬅顿时感到头脑发胀,她的潜意识里出现了恍惚,她马上意识到可能要出事,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从兜里掏出很久没吃的药,把正在兴头上的江波吓了一跳,只见书嬅嘴唇发紫,牙关紧咬,豆大汗珠从脸上流下来。
一边的天安大叫着:“妈妈!”急忙去给妈妈找水。
“你怎么了,秦场长?”江波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书嬅摆摆手:“老毛病了。”
江波忙叫来卫生员。卫生员过来,看来看天安手里的药瓶,不觉愣了一下,急忙给书嬅吃上。
过了好一会儿,书嬅慢慢恢复过来。
书嬅说了一句:“老啦,不担酒喽。”
……
沉寂多年的小村庄一夜之间沸腾了。
热火朝天的劳动工地上,劳动号子,机械的轰鸣声响彻在初春的旷野上,一排排场房,宿舍拔地而起,公路上,田野里到处是穿梭的车流和人流。
天安来到工地边,他对那些穿军装的人有着特殊的好感。妈妈告诉他,爸爸就是他们这样的人,他想从那些勤劳的人中寻找爸爸的影子。每当看着别的孩子拉着爸爸的手从他身边走过,他内心总是涌起一股对爸爸的思念。
天安在工地的边上看入了神。
江波开车从他身边路过:“天安,注意安全啊。”
江波下车,从兜里掏出一个子弹壳做的飞机模型递给天安:“喜欢吗?”
“喜欢,”天安拿在手里像得了宝贝,“谢谢江叔叔。”
“快回家吧,晚了你妈该着急啦。”江波说。
“知道了,江叔叔再见。”天安向江营长挥手。
天安兴高采烈地往回走时,路上碰到了几个淘气的孩子。其中一个一眼就看到了天安手里的子弹壳飞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抢:“给我看看!”
天安哪里舍得,紧紧抓住就是不放,结果势单力孤的小天安被压在了地下。争夺中,天安的衣服被扯破了,手和脸都划出了血,尽管如此,天安还是用力护着自己的子弹壳飞机。
多亏彩霞从此路过,把几个淘气包赶跑,天安才得以脱身。
临走,其中一个孩子气急败坏的扔下一句:“有娘生没爹养的家伙,别让我再看见你!”
书嬅下班回来,看到天安眼泪就在眼圈里转,急忙问:“跟谁打架了,弄成这样?”
天安把子弹壳飞机拿出来,哽咽着说:“江叔叔给我的,他们就要抢,还骂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家伙,妈妈,我长大了,你让我去找我爸吧。”
书嬅一把将天安搂在怀里,为天安擦去眼泪。
半晌,书嬅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相框。照片是英模大会上她倚在小安子身旁甜蜜的的合影,很多年,她都不敢触动这张照片,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书嬅把照片递到天安的手上,天安立刻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用手摸了摸,眼泪一对儿一双儿的掉在相片上。
见妈妈一下趴在了炕上,懂事的天安立刻止住悲声,上前安慰妈妈:“妈妈,你不舒服吗,都是天安不好,惹妈妈不高兴。”
夜里,躺在被窝里书嬅给天安讲她和小安子的故事:“我和你爸青梅竹马。知道啥叫青梅竹马吗?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妈妈是大户家的小姐,你爹是咱家的伙计,家里上上下下都宠着我,惯着我,你爸更是处处顺着我,让着我,在府上没人敢惹我,就你爸能管住我。说来也怪,我就是孙悟空,你爸就像如来佛,没想到,这家伙不知啥时当了抗联,总是神神秘秘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从我这弄去的钱,子弹和药品全都给了抗联。后来,妈妈也当上了抗联,我们俩一起劫鬼子军粮,炸鬼子列车,袭击鬼子巡逻队,剿匪除汉奸,干了许多了不起的大事。那一年,公安局长使坏,让你妈走上逃亡之路,差一点死在鬼子的要塞里,多亏有你爷爷相助,妈妈才脱离虎口。你爸爸打仗勇敢,智勇双全,鬼子要塞里有一门大炮,号称亚洲第一炮,对进攻的苏军构成极大威胁,他率领先遣队潜入要塞,在苏军进攻前把大炮给炸了,为解放东北立下大功。”
天安在被窝里还抱着照片:“妈妈,你年轻时可真漂亮。”
“你是说,妈妈现在老了?”
“不是,照片上妈妈的头发金红金红的,现在都白了,那时你笑的多开心,现在总有干不完的活。”
“小人精,你懂什么。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老了吗?”
“是因为妈妈管的事多。”
“不对,是我的小天安长大了。”
外面刮起了风,窗户被大风刮得像要倒了似得。
天安躲在妈妈怀里:“妈妈,我怕。”
“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你爸爸当年在山上讲给我的,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风。传说,在长白山脚下有个高老庄,高老庄里有个高老头,四十多岁,没儿没女,由于他好吃懒做,家里是穷的叮当三响。这一日,在老婆的再三催促下,极不情愿的上山去砍柴,他在山里转悠了半天,也没砍多少,正当他打算下山的时候,忽听不远处有一个小孩在唱歌:‘长白山真是高,我家住在七里桥,兄弟姐妹满山是,活到一百也不老……’嘿!这歌唱得这个好听,他有生以来还第一次听过,顺着歌声望去,只见不远的小溪边,一个胖娃娃正在洗澡,再仔细看,让他大吃一惊,嘿!这娃娃长得这个漂亮,白胖白胖的,头上梳着日月双抓髻,腰系红肚兜,在水里一边唱还一边跳,让他纳闷儿的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来的小孩呢,他还想靠近看个究竟,可脚下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等他起来再找小孩时,小孩已踪迹皆无。回到家,老婆还给他一顿臭骂:‘没用的东西,砍那点柴还磕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明天再砍这点儿就别回来吃饭。’高老头哪敢吭声,躺在被窝里,脑袋里全是那个胖娃娃,他本想跟老伴说,可又一想,自己撒谎撒惯了,老伴根本不能信他这一套,没准儿又要挨顿臭骂。第二天,他又来到那个小溪边,这回他躲到一棵大树后,瞪大眼睛等着胖娃娃的出现,可等了一上午,也没见胖娃娃的踪影,等得他实在困了,躺在大树下睡着了,等胖娃娃的歌声把他从睡梦中唤醒时,已是太阳偏西,他只是看见胖娃娃模糊的背影,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他不得不空手而归,可把老伴气急了,抄起笤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胖揍,无奈之下,他只好说出实情,没想到老伴听了气反而消了,只见她大眼珠子转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他后脊梁直冒凉气,‘老头子,那是人参娃!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挖宝,这回咱们要发大财了。’说着她小声的在老头子耳边嘀咕了几句,乐得高老头一蹦老高,两人又在被窝里核计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高老头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给杀了,还到镇上打了一葫芦酒,两人就上了山。正当晌午,他俩来到那条小溪旁,二人把做好的鸡拿出来,把酒葫芦打开,在小溪边就喝了起来,不一会儿,高老头就酩酊大醉,可他老婆可没喝多,她边吃边用大眼珠子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急忙招呼老头子:‘该死的,快醒醒,回家啦。’说着,扶起老头子就往山下走去,连没吃完的鸡和酒葫芦都没带,他俩没走多远,就躲在一棵大树后看动静,果然,不一会儿,那个胖娃娃不知从那儿冒了出来,他来到两人刚才喝酒的地方,好奇的看了一会儿地上的东西,学着高老头的样子也喝起酒来,而且越喝越起劲儿,不一会儿,小脸儿喝通红,站也站不住,一下子倒在了小溪边,躲在大树后的两人一下子冲了过来,高老头的老伴儿迅速的从腰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丝线,三下五除二把胖娃娃的手脖系了个结结实实,胖娃娃感觉到有人,用力挣脱后朝树林跑去,二人在后面紧紧追赶,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那根系在胖娃娃手脖上的红丝线,高老头蹲下一看,不由的惊叫了一声:‘老婆,抓住了,是七品叶!’”
不知啥时,天安在书嬅的怀里早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