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爷喝多了,眼皮直打架。
“大姐,大爷喝多了,我也该走了。”江波说。
“忙啥,这故事还没讲完呢,是吧,大爷。”书嬅还在拖延时间。
“大爷,那后来呢?”彩霞心领神会。
“后来,抗联开了庆功会,还邀请我参加呢,那天我去了他们的老营,都是排子房,看得出抗联过的挺难啊,可就是那么难,那些人还坚持在深山里打鬼子,这让我佩服,那种生活我们秦场长最熟悉不过。”杨大爷说。
“再后来呢?”书嬅问。
杨大爷紧闭双眼,嘴唇在发抖:“我知道你们要问啥。鬼子吃了亏,不甘心啊,没几天就回来报复,可他们在这周围转了好几天连个抗联的人影也没找到,我和孩子他们娘俩躲到了林子里,在那里搭了个马架子。但,还是被鬼子发现了,鬼子非要我带路过蛤蟆塘,要不就要杀了我们全家,没办法,我只好带着他们进了蛤蟆塘。那天下着小雨,我看着被惊吓的他们娘俩,心里不是滋味,鬼子用刺刀逼着我进了蛤蟆塘,我边走边合计怎么脱身,心里想,不能让他们发现抗联的行踪,鬼子一个个的跟着我下了水,我知道这蛤蟆塘底下有一条暗河,直通林子外面的小溪,我趁鬼子不注意,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向暗河的深处游去,我听到鬼子叽哩哇啦的叫着,接着就是一阵乱枪,当我绕了一圈急匆匆回到马架子时,我一下子晕了过去。”
“咋啦?”江波问。
“万恶的日本鬼子,把他们娘俩给杀了。”杨大爷老泪纵横。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半晌,书嬅给大爷给过毛巾。
“大爷一家对革命有功啊。”江波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大爷。
“这么多年从来没听大爷说起老伴和孩子的事。”书嬅想安慰大爷,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大爷,你老别太伤心了,以后有我们照顾你。”彩霞说。
江营长向大爷告辞:“大爷,您老慢慢喝,我先走一步了,回去跟师长汇报。”
书嬅给彩霞使了个眼色:“快,送送江营长。”
彩霞将江营长送到门外,江营长对彩霞说:“请回吧,谢谢你的菜。”
江波飞身上马,消失在夜色里。
彩霞回到屋里,书嬅问:“怎么样?他跟你说啥了。”
彩霞撅着嘴:“他说,谢谢我的菜。”
“就这?看来我是白忙活了,别着急,改天我找他。”书嬅一拍大腿。她看到彩霞噘着嘴回了家。
这天,彩霞正在牛棚里喂牛,吴团长悄悄来带彩霞身后。彩霞一回头,吓了一跳:“吴......团长,你咋来了呢?”
吴团长笑嘻嘻的说:“看你说的,你们养殖场我就不能来了。”
彩霞觉得吴团长的目光有点害怕:“你找我们场长吧,她在办公室呢,我去叫她。”
“我就找你。”吴团长一把拉住彩霞的手。
彩霞吓得手直哆嗦:“吴团长,你找我干啥啊?”
“我们聊聊,现在不讲究一帮一,一对红吗。”
“你能帮我什么啊?”
“多了,比如,搞对象啥的。”
“对象的事大姐都帮我找了。”
“那你找啥样的?”
“大姐说了算。”彩霞说着不停地看着门外。
“你们场长没跟你说起我?”
彩霞摇摇头。
“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我是军人不喜欢绕圈子,明确告诉你吧,她要给你找的对象就是我。”
“你......你都多大了?”
“岁数大咋啦?孙中山和宋庆龄差相差二十七岁,不照样结成革命伴侣了吗?”
“吴团长,你说的我听不懂。”
“所以要互相帮助嘛。”吴团长说着,就朝彩霞凑过来。
彩霞急忙躲闪,可吴团长一下将彩霞抱住,吓得彩霞惊叫起来。
正在隔壁猪圈干活的书嬅听见彩霞的尖叫声,急忙跑过来,彩霞急忙躲到书嬅背后。
书嬅一见吴团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书嬅强做笑脸:“吴团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养殖场啊?”
吴团长不以为然:“随便转转。”
“要不我把大伙召集起来你给讲几句?”书嬅是在想办法让他尽快离开。
“今天我忙,改日,改日。”吴团长说着夺路而逃。
彩霞趴在书嬅的肩膀上抽泣起来。
书嬅冲着门外吐了口唾沫:“什么东西,还军人呢。”
清晨,书嬅和天安刚吃完饭,一辆吉普车停在了门口,从车上首先下来的是郑师长。
郑师长对随行的江营长说:“你和程技术员在车里等着,我和秦场长谈点事。”
“这么早啊,郑师长。”书嬅迎出来。
“去蛤蟆塘考察,我提前过来和你说点事。”说着拉着书嬅走到一边。
“是小安子的事吗?”书嬅心里不安起来。
“是的,我经过多方打听,甚至动用了北京的老战友,终于打听出了雪松同志的一些情况,1949年12月,47军打了宜沙战役,雪松同志负了伤,在向后方医院转移的途中,遭到敌人的伏击,很多战士牺牲。但,在战后上报的伤亡人员名单里,又没有发现雪松的名字,我也试图和你们当地政府联系,也没有接到雪松同志的阵亡通知,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彭书记也在关注这件事情。”
“那是我爸。”
“噢,难怪凡是我打听的地方,彭书记也都差不多都问过。”
“就是说,小安子他有可能活着。”
“到现在为止,我依然坚信这一点。”
不知啥时天安站在了身后:“是我爸爸要回来了吗?”
郑师长摸摸天安的头:“爷爷正在找,大家都在找。”
书嬅对天安说:“天安,妈妈要跟爷爷出去办事,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呆着。”
天安望着妈妈,也不答话,只是默默摆弄手里的玩具枪。
杨大爷来了。郑师长和老人家握了手:“老人家,我都听江营长说了,这回可都要靠您老人家了。”
杨大爷乐呵呵的说:“长官,哪里话,大军的事,就是我老头子的事。”
郑师长将大爷让到副驾驶的位置,自己与书嬅和程技术员坐在后面。
汽车一溜烟儿驶出了村子。
盛夏的北国原野,辽阔无际,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郁郁葱葱,经过农垦大军的艰苦奋战,昔日荒凉的草原上,长着绿油油茂盛的庄稼,正在开垦的土地闪烁着乌金的光芒,田野里,机械的轰鸣响彻四野,到处是头戴草帽,挥汗如雨的人们。
“才两年的光景,这里就已经生机勃勃了,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全国,乃至全世界瞩目的地方,中央的决策真伟大啊。”郑师长感慨地说。
“师长,要是把蛤蟆塘开发了,是不是就能种水稻了。”江波问。
“那你得问程技术员。”郑师长说。
程技术员是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梳着连个小辫,长得清秀伶俐:“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蛤蟆塘地下水情况很复杂,我们要把那里的地质、水文、土壤、温度等情况进行研究,还要进行反复试验,我估计,根据周边的情况,只要水源充沛,应该没问题。”
“大姐,听到没有,以后我们可以吃上大米了。”江营长边说边注意书嬅的表情。
“你说啥?”此时书嬅还在想郑师长刚才跟他说的话,根本没听清江波跟她说什么。
“江营长说的意思是,我们将来都是城里人了。”杨大爷抢着说。
“那是肯定的,以后这里还要建工厂,商店,医院,学校,修公路,修铁路。”郑师长说。
“没想到我老头子老了老了,还赶上好社会啦。”杨大爷乐了。
“大爷,您就等着享福吧。”书嬅说。
汽车离开公路,越走越颠簸,未开垦的草原沙丘,树丛和沼泽出现在眼前。不多时,一条深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家下了车,大爷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的道路被水冲了,只能下来走了。”
“大爷,这里离蛤蟆塘还有多远?”郑师长问。
“我估计也得有三十四里。”杨大爷回答。
“江营长,把程技术员把仪器背上,我们走。”郑师长吩咐。
于是,郑师长领着一行四人走在旷野上。
程技术员一看到草地上的一片鲜花,立刻跑过去,摘了一朵又一朵,不一会就摘了满满一抱,她性高彩烈地来到郑师长跟前,把花献给师长:“给你,师长,这花太好看了。”
书嬅一眼看到程技术员胸前的北京农业大学的校徽:“你是大学生啊?”
“刚毕业,就分配到这里了。”程技术说。
“要是当初我学技术就好了。”书嬅随便说了一句。
“怎么,大姐,你也读过大学?”程技术员问。
“东大。” 书嬅回答。
程技术员吃惊地看着书嬅:“那可是有着光荣传统的大学啊。”
郑师长和江波也同时把目光投向了书嬅,在他们看来,在书嬅身上有太多让他们感到意想不到的故事。
路越走越难了,火辣辣来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流着汗。郑师长看到程技术员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为了缓解疲劳,他对程技术员说:“给大家唱首歌,这样大家就不会那么累。”
程技术员一下来了精神,理了理刘海,寻思片刻:“我给大家唱《喀秋莎》怎么样?”于是空旷的原野里响起了女孩子甜美的歌声——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歌声又一次波动了书嬅的心弦,她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跟着唱了起来。
江波也被歌声感染,立刻加入到歌唱的行列。
于是,在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原野,荡漾起高亢嘹亮的旋律——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忽然,书嬅用俄语唱了起来——
Вставай страна огромная?
Вставай на смертный бой?
С фашистской силой темною?
С проклятою ордой?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Дадим отпор душителям всех пламенных идей?
Насильникам грабителям мучителям людей?
Пусть ярость благородная вскипает как волна?
Идет война народная священная война
江波看到,书嬅唱得那么投入,那么深情,好像歌里的每一句都是唱的自己,她那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额前金红的卷发,在蓝天白云下,显得那样英姿勃勃。
一曲终了,书嬅对程技术员说:“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我们学校里都会唱。”程技术员说。
“等你们有演出时,大姐给你伴奏。”书嬅说。
“手风琴?”程技术员问。
“最好是钢琴。”书嬅回答。
“大姐,真的吗?”程技术员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书嬅。
郑师长和江营长又一次吃惊的望着书嬅。
前面就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了。杨大爷提醒:“跟着我的脚步走。”
“这也没有路啊。”程技术员问。
“你仔细看。”杨大爷说。
“哪有啊。”程技术员仔细看着脚下。
“你看那些草棵,有野兽踏过的痕迹。”郑师长说。
“这谁能看得清。”程技术员说。
“杨大爷就能看清。”江波说。
前面来到了一座小山,蒿草和树丛让他们举步维艰,大家不得不摸索前行,不一会儿大家都气喘吁吁了。杨大爷用手中的镰刀给大家开路,不时停下脚步向四下张望。走着走着,突然,一只野鸡从他们身边飞起,把大家吓了一跳。程技术员兴奋的叫了起来:“有野鸡,你看它的翅膀,多好看。”
“好看的在后头呢。”江波说。
前面是一段陡坡,书嬅抢先走在前面。
“秦场长,用不用休息一下?”郑师长问。
“她当过抗联,这点路,家常便饭。”杨大爷说。
程技术员一把拉住书嬅的手:“大姐,你可真了不起,师长,应该请大姐给我们讲抗联的斗争史,我听说可惨烈了。”
“是啊,要让更多人知道那段历史,十四年啊,东北人民一直过着亡国奴的日子。”郑师长感慨地说。
书嬅感到郑师长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就有意将脚步放慢。见其他人走在前面,郑师长对书嬅说:“吴团长又跟我说起你了。”
“是对象的事吧?我看他是看上彩霞了,你说这差着辈呢,我看不合适。”书嬅一脸的不高兴。
“我也觉得,他这人哪都好,就是这方面有点那个……”郑师长欲言又止。
“我看你们领导开会应该讲讲,这样影响不好。”书嬅直截了当。
走在前面江波拉了一下杨大爷:“大爷,你看,那是啥?”
大爷有点眼花,仔细一看:“噢,梅花鹿,不咬人,走咱们的。”
走着,走着,江营长发现前面有动静,大叫一声:“师长,好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