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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嬅推开门，迎着凛冽的寒风朝着西南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她感到饿了，就掏出硬馒头啃了起来。一阵大风刮来，把她倒推了好几步。
口渴了，就抓一把雪含在嘴里。实在走不动了，她就蹲在壕沟里休息一会。
深夜里，大街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行人。然而，她不知道沈阳城有多大，天都快要亮了，她还没有走出沈阳城。
暴风雪来了，大风刮得人都直不起腰，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一不小心书嬅陷进了齐腰深的雪里，等她从雪中爬出来时，她已经成了雪人。汗水浸透了衣背，冷风一吹冰澈刺骨。
借着微弱的光亮，书嬅发现路边停着一台卡车，她悄悄地走过去。
这是一辆抛锚的汽车，两个人正在紧张地修理着。
“快点，我们得赶在天亮到山海关。”师傅对徒弟说。
“师傅，快了。”徒弟回答。
趁两个人不注意，书嬅吃力地从后面悄悄爬上了车厢。进到车里，她才知道这是拉煤的车，她也顾不了许多，用大棉袄将头一蒙，将自己伪装在煤堆里。
汽车启动了。开始，书嬅还庆幸自己运气好，搭上了顺风车，可过不了一会儿，汽车的颠簸就让她受不了，她必须时刻不停的活动身子，避免被煤堆埋住，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刺骨的北风，厚厚的棉袄都无济于事，寒风卷起的煤灰，让她睁不开眼睛。
天亮了，书嬅看到了锦州的路标，同时，她感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但，她咬牙坚持着，忍着。
中午时分，车子停在了一家医院的院内。
徒弟从副驾驶跳下来，走到车厢后面，当他刚刚打开车厢，他看到从煤堆里滚下一个什么东西，他吓得尖叫起来：“师傅，师傅，车里好像有一只羊！”
“羊？哪来的羊？”师傅来到车后一看，看到了书嬅的两只眼睛。
徒弟指着书嬅：“师傅，你看她的头发，好像是个人。”
师傅蹲下来仔细一看，躺在煤堆里的是分明是一个快要冻僵了人。
“快，搭把手。”书嬅被师徒俩扶进屋里。
大夫来了，一摸手脚还有知觉。
书嬅用沙哑的声音说出一个字：“雪……”
大夫明白，叫来了护士：“快，赶快取雪来。”
护士取来了雪，将她身体洗干净，用雪在身上使劲的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书嬅的脸上有了血色，温暖的炉火在她的身上沐浴着。
“你是哪里人，到这里干什么？”大夫问书嬅。
“我是合江军区的，要到天津去。”书嬅虚弱地回答。
在场的人一听，都惊呆了。
“你知道你走了多远吗？”大夫问。
书嬅摇摇头。
“你知道还有多远吗？”大夫又问。
书嬅又摇摇头。
“你不能往前走了，赶紧回去吧，前面在打仗。”大夫说。
“我就是要到打仗的地方去。”
“你去哪干什么？”
“找人，他叫小安子。”
医院的领导来了，问明了书嬅的情况。按照书嬅提供的情况，医院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彭书记。
三天过后，彭书记开着车找来了。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书嬅，彭书记是既生气又心疼。书嬅看到彭书记眼泪就在眼圈里转。
彭书记告诉书嬅：“现在天津城已经解放了，28师现在是47军的139师，已经南下到湘西剿匪去了。”
“那我也要到他们住过的地方看看。”书嬅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彭书记。
经过长途跋涉，彭书记和书嬅来到小安子部队大致宿营的地方。
放眼望去，空旷的原野上，静悄悄的。
一个放羊的老乡走过来。彭书记上前：“老乡，这里来过解放军吗？”
老乡用浓重的地方口音回答：“来过，人山人海的，遍地都是。”
“打仗的情形你看到了吗？”彭书记问。
“咋没看到，我还是担架队的呢。”老乡回答。
“哦？说给我们听听。”
“那仗打得，整整一天一夜，炮火烧红了半边天，枪炮声就没断过。要说，国民党的工事也不含糊，碉堡有日本鬼子修的，还有美国人修的，国民党又修了一遍，大大小小的碉堡遍地都是，外边还有铁丝网，城边有护城河，宽五六米、深三米多，城墙高七八米多。解放军那叫神勇，冒着炮火嗷嗷的往上冲，人死的不计其数，有的还是十六七的孩子。
“后来呢？”
“当然是我们胜了，听说守城的国民党大官被活捉了。”
彭书记领着书嬅走在旷野里。他们看到了解放军用来生火做饭的灶台，栓马的树桩和铺在地上的柴草。书嬅围着灶台转了又转，蹲下来用手抚摸那已经冻僵的泥土，她想从那千军万马的足迹中找到小安子的气息。最后，她拾起地上的一小块碎纸片，放在手上，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像得了宝贝似的将碎纸片小心翼翼的放进贴身的兜里，她要用心去读他，想他，温暖他。
一路长途跋涉，彭书记和书嬅回到佳木斯。
彭书记把书嬅领回自己家，彭书记爱人宋老师急忙迎了出来：“这么些天，可把我惦记坏了，路上不好走吧。”
“还可以。”彭书记把书嬅领进屋子。
宋老师见书嬅精神恍惚的样子：“这孩子怎么啦？”
“一路上一口水也没喝，一口饭也没吃，就是睡。”
“可能是这些天没休息好。”
“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醒来给她弄点吃的。”
第二天早晨，宋老师早早做好了饭，等她进到书嬅的房间时，把她吓了一跳，只见书嬅蓬头垢面的坐在床上，两眼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床上地下到处是被她撕碎的衣服。
宋老师赶紧叫来老彭，彭书记进来一看，也惊呆了，他用手在书嬅的眼前晃了晃，书嬅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孩子是咋啦？”宋老师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能是受了刺激，加上这些天没休息好，精神上出了问题，你赶快叫隔壁张大夫来。”
宋老师答应着去叫张大夫，这边彭书记还在试图和书嬅进行交流。
张大夫来了，她给书嬅做了检查，表情凝重的对彭书记说：“这孩子精神出了问题，得马上送医院检查。”
彭书记马上叫来司机，和爱人一起把书嬅送进了医院。
检查的结果令二人大吃一惊。大夫告诉彭书记：“患者得的是严重的神经分裂症，需要马上住院治疗。”
一阵手忙脚乱，书嬅被安顿下来。彭书记对爱人说：“你请几天假吧，她这种病身边没个人咋行。”
宋老师答应着去给学校打电话。
书嬅用过药后睡着了，彭书记坐在书嬅的床边，握着书嬅的手，对睡梦中的书嬅说：“孩子，你可不能倒下啊，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刚刚开始啊。”
宋老师回来了，催促老彭：“你不是还有会吗，这有我呢，对了，你还没吃饭吧？”
“你不也一样吗，没关系，我办公室里有饼干，你也抓紧吃点吧。”
彭书记走了，宋老师坐在书嬅的床边。
书嬅醒了：“宋阿姨，我怎么在这啊？”
宋老师拉着书嬅的手：“你好啦，书嬅？谢天谢地，可把我俩吓坏了。”
“宋姨，我饿。”
“唉，这就去给你买，你想吃啥。”
“鹿肉，卷饼。”
“好，你等着。”
宋老师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回书嬅说的东西。宋老师汗流浃背的回到病房，书嬅早就等不及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得书嬅吃得正香，宋老师如释重负。不一会儿，书嬅将这些东西都吃光了，对宋老师说：“宋姨，我饿。”
宋老师迟疑了一下：“唉，你等着。”宋老师就又跑出去。
气喘吁吁的宋老师回来时，医生过来了，悄悄的跟宋老师：“不能让她再吃了。”
这句话被书嬅听见了，她立刻歇斯底里起来：“为什么不让我吃，我是犯人吗？你们是日本鬼子吗？我要到彭书记哪去告你们！”说着拿起枕头就朝大夫扔去。
宋老师吓得腿都软了。
大夫过来，扶宋老师到一边的凳子上下，安慰她：“您别急。”
宋老师用手试着眼角的眼泪：“这孩子平日整天把笑容挂在嘴边上，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周围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咋就这样啦？”
彭书记来了，大夫告诉他，这是间歇性神经病人的症状。
彭书记来到书嬅近前，书嬅的眼神多么让人恐惧，好像随时都能向你冲过来的可能。
医生和护士反复劝解，可是书嬅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最后，医生索性将她按在床上，打了镇静剂。这一切让彭书记和宋老师看得既着急又心疼。
彭书记叹息着坐在书嬅的床边。
书嬅睁开眼睛，见到彭书记，安静了许多，她用祈求目光看着碰书记，喃喃的说：“我要回家。”
彭书记摸着书嬅的头，眼睛湿润了，他对身边的大夫说：“她这种情况可以回家吗？”
大夫摇摇头，把彭书记拉倒一边：“这种病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复杂的情况，我怕你们处理不了。”
彭书记点点头，转过身来对爱人说：“看来我们得在医院过年啦。”
外面得鞭炮声让书嬅一下兴奋起来。书嬅央求着彭书记：“我想到外面走走。”
彭书记和爱人陪着书嬅来到院子里。
外面大红灯笼映衬在晶莹的白雪之中，远处的闹市区不时传来阵阵叫卖声，他们在雪地里漫步，尽情享受这阳光和久违的宁静。
书嬅用脚踢着雪，对彭书记说：“大过年的，让你们陪我在医院。”
“这样也好，忙一年了，也该清净清净。”彭书记说。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咱们包饺子。”宋老师说。
“太好啦，要是小安子在就好喽。”书嬅搂着宋姨的脖子。
彭书记赶紧把话茬岔开：“听说你在学校演出的节目都上电台了？”
“真的吗？跑没跑调儿？”书嬅问。
“我已经向电台要了磁带，等我弄到录音机就能听了，好好留着，没事拿出听听。”彭书记说。
“我们书嬅应该去文工团。”宋老师说。
“你还真提醒了我，让我考虑考虑，没准我们书嬅将来就吃文艺这碗饭了。”彭书记笑了。
正在他们兴致正高的时候，一个炮竹飞进院子里，就在他们的身旁炸响。彭书记看到书嬅吓得一哆嗦，立刻紧咬牙关，使劲攥着彭书记的手。
彭书记赶到不好，说了声：“快，回病房！”
书嬅又发病了，她在努力克制着，想用自己的意志力控制病魔，但，一切是徒劳的，她又一次陷入歇斯底里，手脚在空中胡乱抓着，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挣扎、咆哮。
彭书记和宋老师与医务人员一道她按住，又怕伤了她，一阵手慢脚乱，书嬅才安静下来。
看着书嬅痛苦的样子，彭书记的心都碎了。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彭书记看了看睡梦中的书嬅，也看了看爱人，他们互相依偎着，为自己，也为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守岁。
值班大夫进来，和彭书记互贺新年。
彭书记对大夫说：“这里的环境可能不适合她。”
“在家庭的环境里对她的恢复也许会更有帮助，但，这需要你们付出更多，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不过，你们可以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有什么事情，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大夫说。
彭书记看看爱人，宋老师说：“你做决定吧，我听你的。”
“回家。”彭书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