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嬅一回头,一群鬼子把她围在了当中。鬼子军官对书嬅呵斥道:“什么的干活?”
书嬅大惊失色,她灵机一动,用手胡乱比划着,把自己装成哑巴。日本军官上下打量一下书嬅,向士兵吩咐道:“抓回去,苦力的干活。”
书嬅在鬼子刺刀的威逼下被推搡着朝要塞走去。一路上,书嬅环视四周,期待小安子出现。
书嬅的期待没有出现,她绝望地望着天空,欲哭无泪。
进了要塞,就如同进了人间地狱,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寒而栗,这里的劳工简直都是骷髅,一个个有气无力地劳作着,日本兵端着刺刀来回晃动着,虎视眈眈的狼狗伸着舌头就站在眼皮子底下。一队身背条石的队伍从书嬅身边经过,一个老人被鬼子用枪托打倒在地。在一处工地上,工头正用鞭子使劲地抽打一个大个子,被打者在地上翻滚,嚎叫。更恐怖的是,她看到一辆手推车上装的都是死尸,上面盖着炕席头,双脚露在外面,她不觉打着寒战。就在手推车从她身边走过的一瞬间,书嬅竟然发现推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安大爷,她不顾一切地扑到安大爷怀里,在大爷耳朵根低声说了一句:“大爷,我是书嬅啊。”
安大爷猛地一惊,仔细看了一下才辨认出眼前真的是书嬅:“你,怎么......”
安大爷刚要开口,鬼子一枪托打在书嬅的身上:“开路!”
安大爷看到书嬅回头正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正在安大爷迟疑的时候,工头拎着鞭子走过来:“老安头,你咋也学会偷懒了?”
安大爷一下有了主意,立刻双手作揖央求道:“头儿,求你一件事,刚才太君抓了个劳工,是我们屯的一个哑巴,和我有点儿亲戚,你跟太君说一声,让他跟我推车呗,你看这一车死人,原来都是两个人的活,昨天那个伙计死了,你不是说给我找一个吗,这又上山,又下坡的,我一个糟老头实在干不动啊,您行行好。”
工头不屑一顾:“你以为太君那么好说话呢,你说让我干啥就干啥。”
工头说着就要离开。安大爷急了,几步跑到工头前面:“我把这个给你,咋样?”安大爷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工头接过东西看了看:“这是什么啊?”
“琥珀,你冲太阳光看,里面有一个小蜘蛛,别人拿五匹马我都没换。”
工头冲着太阳光照了照,立刻一愣,马上揣进兜里:“在这等着,我试试。”
安大爷看到,工头跑到快要走远的日本人面前,点头哈腰地说了一会,鬼子还真答应了。
工头把书嬅领到安大爷跟前,问书嬅:“你认识这老头?”
书嬅点点头。
“好吧,你就先跟他推车吧,记住,不要偷懒啊!”工头说。
书嬅依然点点头。
工头又对安大爷说:“跟他说说这里的规矩,别忘了去给他登个记。”
“您放心,我知道。”安大爷回答。
见工头走远,安大爷向书嬅使了个眼色:“快,帮我推车。”
“大爷……”书嬅刚要说话,大爷对她使劲摇着头。
“先别说话,到山那边再说。”安大爷示意不远处有巡逻的鬼子。
二人吃力地将车推过一处高坡,来到乱坟岗。书嬅看到,这里就是一个死人坑,裸露的尸骨到处可见,风一吹,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放下推车,安大爷才迫不及待地问:“咋回事,孩子?”
见大爷这么一问,书嬅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别着急,咱俩得边干活边说,你没看山坡上站岗的鬼子吗,别把他们招来。”
书嬅一边和大爷用铁锨挖坑,一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给大爷听……
听了书嬅的叙述,大爷立刻眉头紧锁:“看来,你爹和小安子都凶多吉少啊,得挺住啊!孩子,这里就是地狱呀,没人能从这里活着出去。再说,这里的工事就是要对付苏联人的,鬼子要是看到你的这副模样,准把你当苏联人杀了,更不用说你一个女娃了,今天,多亏咱爷俩在这里碰着,不然……想想就后怕呀,得想个法子。”
大爷一边干活,一边苦苦思索。
“大爷,你咋也在这啊?”书嬅急切地问。
“我呀,正在山里采药,在回家的路上碰上日本兵,就被抓到这里来了。这样,一会儿,你先在这里接着挖坑,我回去找个剃头刀来,得把你的头发剃了,不能让人发现你是女的。”
书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手足无措,她明白自己不仅要装聋作哑还要女扮男妆。
安大爷推车走了。书嬅一边假装挖坑,一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裸露在外面的尸骨,吓得她倒退了两步,书嬅感觉脚下软软的,低头一看,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就在脚下,她差点叫出声来。
不远处一个端枪的日本兵向她这边走来,书嬅的心立刻嘭嘭直跳,她握紧铁锨,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多亏,那个日本兵只是路过,书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爷推车回来了,他们假装忙了一阵手里的活,大爷从腰里拿出一把剪刀:“孩子,大爷得把你的头发剪了,大爷知道你舍不得,没办法,必须先过了这一关。”
安大爷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动静,两人跳进刚挖好的坑里,这里能避开鬼子的视线。
书嬅摘下帽子,一头金红色柔软的秀发搭在肩上。
安大爷开始给书嬅剃头。昔日飘扬的秀发,抚摸着她的脸,像是和主人做最后的告别,这头长发整整跟了她十七年,伴随着她的喜怒哀乐,目睹了秦家的荣辱兴衰,那些幸福难忘的岁月,那些悲欢离合的往事,随一声声剪刀溘然落下……
书嬅突然感到一股滚烫滴在了她的额头,那分明是大爷悲伤的热泪。
“剃得不好看,但,在这个地方好看就是灾难,记住,你是哑巴,尽量不要离开我,我在你就在,得留下一口气,才能报仇啊。”安大爷蹲在坑里使劲地抽着烟。
书嬅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看到自己落在死人坑的头发,即将要随着这里的冤魂一起埋葬,随之埋葬的还有秦家那个从前的大小姐。
从此,要塞的劳工队伍里,书嬅扮成脏兮兮的哑巴,傻乎乎的被使来唤去。只见她,狗皮帽子戴在头上,宽大的破棉袄罩在身上,一双破鞋露着脚趾。可能是总也不洗脸的缘故,谁也看不清他的脸是黑还是白,只是,嘴巴子上的哈喇子从没干过。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书嬅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唯一没有变的就是她那充满仇恨的目光。
这天,书嬅背着百十斤的石头,随着劳工队伍行艰难的行进在山坡上。只见她额头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留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由于过度的劳累,书嬅的腿在颤抖,她需要拿手支撑着地面,整个人几乎是匍匐前行。
安大爷不时拿目光询问着书嬅,书嬅咬着牙坚持着,用坚定的目光回答着安大爷的担心。
爬过了一个小山坡,书嬅累得气喘吁吁,她想停下来喘息一下,不想影响了后面人的步伐,工头上来一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她怒目圆睁,面对工头。
“怎么着,你还想说话不成?说点我听听。”工头一愣。
安大爷急忙上前:“头,这孩子有点乏,不打紧,一会儿我开导开导他。”
工头瞪了一眼书嬅走开了。
书嬅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臭汉奸。”
刚走几步的工头回过头吃惊地看着书嬅:“是你说的吗?嘿!这可奇怪了,这年头连哑巴都会说话了?”
安大爷手足无措:“头,她一个哑巴,哪里会会说话,你一定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前面出现骚乱,工头急忙跑到前面去,冲着安大爷说:“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看着工头走远,安大爷擦着额头上的汗,向书嬅轻轻摇头。
前面出现鬼子大狼狗的嚎叫,原来,一个年迈体弱的工友体力不支,倒在山坡上,鬼子的狼狗就会扑上来。几个工友想上前帮忙,结果,几个鬼子过来,枪托重重砸在工友们的身上。
当书嬅和安大爷路过时,他们看到地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安大爷低声对书嬅说:“别往两边看。”
烈日炎炎之下,又一趟背石块劳动开始了,书嬅随背石头的队伍艰难地行进在山坡上,安大爷寸步不离书嬅左右。大石头压得书嬅几乎喘不过气来,终于,身子一斜,连人带石头向山下滑去,安大爷急忙用身子将她挡住,整个队伍不得不停下来。鬼子过来,不由分说照着书嬅就是一枪托,打得书嬅嘴角流着血。书嬅半跪着支撑着身子,猛一用力,又将石头背上肩,继续随着队伍缓慢前行。
到了洞口目的地,书嬅几乎瘫软在地上,安大爷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她,只见她背上的衣服渗出殷红的血,大爷不忍看下去,仰天长叹。书嬅抬头望着大爷,用坚定的目光说:我能行,不要为我担心。
工头过来:“哑巴,去把我的水壶拿来。”
安大爷忙说:“去吧,就在前面的房子里。”
书嬅跑去把工头的水壶拿来,安大爷给工头倒水。
工头一边喝着水,一边问安大爷:“老安头,人都说十聋九哑,这哑巴咋光哑不聋呢?”
安大爷迟疑了一下:“这孩子原来不哑,自小没了爹娘就不再和人说话,日子长了就成这样了。”
总算熬到下工的时候,安大爷给书嬅打来稀粥和一个窝窝头。
书嬅吃不下,见四下没人,大爷说:“得吃饭啊,孩子,不然你会倒下的。”
书嬅也不答话,两眼直不停的向窗外张望。
“别看了,这里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看到门口旗杆上的人了吗,就是逃跑被抓回来的,吊在旗杆上活活晒死的。”
书嬅仍不答话,两眼冒着仇恨的光芒。
“这样不行啊,你不吃不喝的,别说你,就是大老爷们也抗不了几天啊。你还不能有病,他们会说你装病,打都能打你个半死,要是真的得了重病没等咽气就会被扔进死人坑,等于是活埋。”
望着大爷乞求的眼神,书嬅接过窝头,用力地嚼着,用力地咽着,好像是要把心里的仇恨嚼碎,吞下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安大爷给书嬅安排紧挨着他的炕头,一边是炕墙,一边就是自己。
刚要熄灯的时候,新来的大个子来找书嬅的麻烦:“哑巴,去把尿盆拿来!”
正在抽烟的安大爷急忙起身把尿盆给他拿了过去。没想到大个子竟然跟安大爷瞪起眼珠子:“老安头,啥事你都护着他,我就让哑巴给我拿,而且还得给我接尿。”
“小兄弟,省点力气吧,明天还指不定能不能起来呢。”安大爷生气地瞪了大个子一眼。
没想到大个子来劲了,一把推开安大爷,冲着书嬅就过来,安大爷一把抓住大个子伸过来的手,顺势一带,大个子一个趔趄,头差点撞在炕沿上。
大个子一蹦老高,破口大骂:“老东西,跟我动手,今天我要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马王爷三只眼。”说着,起身向安大爷扑过来,屋里立刻乱作一团,有人拉架,有人叫好。
几个回合下来,大个子根本不是安大爷的对手,被安大爷重重撂倒在地上。
工头走进来:“咋啦?皮子都紧了是吧!”
工头照着大个子就是一鞭子:“你力气大是吧,明天背条石,二百块,背不完别吃饭。”转身对安大爷说,“这把年纪了,咋还火气这么大?”
安大爷上前:“头,您别生气,我们闹着玩呢,是吧大个子?”
安大爷扯了扯大个子的衣襟,大个子急忙点头:“对,老爷子教我们武功呢。”
工头把手里的鞭子掂了掂:“还有闲心学武功?你们都不知道吧,这老头,别看干瘦干瘦的,可硬是把三四百多斤的熊瞎子撂倒了,你们谁不服?”
“好汉不提当年勇。头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个子的事您就高高手。”安大爷给大个求起情来。
“好吧,大爷我今个高兴,告诉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找事儿。”工头说。
安大爷过来给工头点烟。工头趴在安大爷耳朵说:“你给我的琥珀我老婆非常稀罕,能不能想办法再给我弄一个。”
安大爷点点头:“我记着呢。”
工头迈着方步扬长而去。
工头走后,大个子向安大爷赔礼道歉:“老爷子,对不住,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
安大爷摆摆手:“都歇着吧,这几天外面乱,大家多个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