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书嬅带书生和英子几个人骑马向要塞进发。
秋风里,书嬅的一头秀发在马背上显得格外耀眼,那潇洒的身姿和娴熟的骑术,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他们穿山越岭,走大路穿小路,终于在中午时分到了离要塞不远的一个小山坡。
书嬅看着刺眼阳光下那绵延的铁丝网,高高的岗楼,张着吃人大嘴的洞口,她在记忆里搜索着这里的一切,她一眼辨认出自己逃跑时的乱尸岗,小河边。透过薄雾,看到的依旧是像牛马一样被驱使,被奴役的人们,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和安大爷临别的情形——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安大爷说。
“什么日子?”书嬅问。
“今天是我生日。”
书嬅有些激动:“大爷,这要是在府上,我一定会给您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这我信啊,可现在不同了。年轻时和你爹跑马帮的时候,你爹给我过生日,在家的时候,你大娘给我过。你大娘也能喝点酒,我们俩那一天准喝多,今天,有大小姐陪我过生日,我这辈子啊也算足啦。”
“可是,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遭这个罪......”
“天下的罪都是人遭的,可就是你们赶上这兵荒马乱的时光,这也是命啊。”
“大爷,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安大爷摇摇头:“咱俩能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就是万幸。我总觉得小安子这小子死不了,要是见到他跟他说,他欠我一个大孙子,我做梦都想抱孙子啊,看到别人抱孙子,我那个心别提多痒痒了。
……
“姐,你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英子的问话打断了书嬅的回忆。
“简直不可思议。”书生摇着头,看到这里的森严壁垒,他更钦佩眼前这个女人。
“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天下着大雨......”书嬅向书生他们讲诉那段在她心底刻骨铭心的记忆——
书嬅趴在乱坟岗的死人坑里,头顶传来滚滚雷声。
一道闪电过后,雨滴打在头顶松软的土堆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一股雨水从高处流下来,她头上用来隐蔽的泥土渐渐蹋了下来。
雨越下越大,书嬅下半身都在泥水里了,她必须离开,因为再不离开,她真的会被埋在里面。
书嬅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泥坑里爬出来。她看到,那些刚刚埋下的尸体,经过雨水冲刷,有的已经暴露在外面,她必须从这些尸体上爬过去。
一簇探照灯的灯光打过来,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探照灯的灯光过去了,书嬅爬过一具刚刚腐臭的尸体,按着大爷指定的方向,向小河的方向爬去。
……
不远处传来鬼子巡逻队的脚步声,又一次打断了书嬅的回忆。
书嬅他们急忙下马和大家隐蔽起来。等鬼子巡逻队走远,他们沿着外层铁丝网一直走到离要塞洞口最近的地方。
书嬅问书生:“书生,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吗?”
书生手搭凉棚仔细观察了半天,摇摇头:“这里好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别说泄气话,英子你也想想办法。”书嬅说。
大家围绕怎么进要塞,要不要进要塞争论起来,书嬅刚要发火,却见书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而且把手慢慢举了起来。
书嬅一回头,一队鬼子和伪军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这一切突如其来,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书嬅刚想掏枪,鬼子的刺刀已经驾到了她的脖子,他们都被缴了械。
一个人摇头晃脑的来到书嬅跟前:“秦小姐,一向可好?”
随声音,书嬅看到了瘦高个,一身西服领带,蓝衬衫,红领带,瓜子脸双分头,一幅金丝边眼镜的熊怀民:“怎么,不认识了,看来那场亲是白相了。”
书嬅怒目圆睁:“我早就知道你是汉奸!”
“别说的那么难听,要不是那个贪财的张院长配合你捣鬼,没准你都成了熊夫人。”熊怀民嘲讽地说。
“呸,不知廉耻的东西。”书嬅挣扎着要向熊怀民冲去,被鬼子牢牢按住。
“要不是小野联队长非要看看红凤凰长得什么样,你早就成了我的枪下鬼了。告诉你,我已经注意你多时了,皇军的巡逻队是你炸的吧?赵团长是你杀的吧?”熊怀民得意地说。
“告诉你,还有你不知道的呢。”书嬅面无惧色。
“哦?说来我听听。”熊怀民一愣。
“鬼子的军火列车也是我炸的!”书嬅说。
熊怀民大吃一惊:“军列是你炸的?这怎么可能。”
书嬅哈哈大笑:“不可能的事多了,包括你早晚得死在我的枪下。”
熊怀民恶狠狠地说:“我要拿你的人头祭奠我爹,带回去!”
书嬅他们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押着,向要塞走去。
书嬅不禁纳闷,这熊怀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恰巧碰到的?落到他手里还能有好吗?没想到自己一路走来最终死在这小子手里,她不禁仰天长叹。
就在他们路过一处拐弯的路口时,身后响起激烈的枪声。书嬅回头看时,一队骑兵端着冲锋枪冲来过来,鬼子猝不及防被撂倒一大片。书嬅急忙示意大家一起往山坡下滚,抬头看时,眼前的骑兵都穿着苏联军服。
鬼子遭到突然袭击,丢下机具尸体夺路而逃。
“拦住鬼子!”书嬅在地上打了个滚,在鬼子的尸体上捡起一只手枪朝鬼子射击。
经过一场激战,除几个鬼子和熊怀民逃走外,其余均被歼灭。
正在书嬅他们迟疑之际,一个端着苏式冲锋枪的人下马朝他们走来。书嬅看到,此人瘦弱的身材,粗布的褂子,粗布的围巾,脚蹬一双俄罗斯军靴,蓝布包裹背在身后,往脸上看,刀条脸,突兀的额头,稀疏的头发在额前随风抖动着。
书嬅惊叫一声冲了过去:“小安子——”
小安子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书嬅已经倒在他怀里抽泣起来。
身后赶来的苏联军人,看到一个俊俏的苏联姑娘倒在了他们队长的怀里,都有些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书生也上下打量着这个大当家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小安子。
书嬅朝着小安子胸脯就是一拳:“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书嬅啊!”
这一拳把还在梦里的小安子打醒了。小安子端详着书嬅,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半晌,小安子抬起头:“我的天,你怎么在这?”
“我......”书嬅话未出口禁不住抽泣起来:“这么长时间,你跑到哪去了,让我好找啊!”
书嬅依旧用拳头咚咚捶着小安子的前胸,小安子也不躲闪,任凭那久违的拳头,敲击着朝思暮想的心坎。
看着周围瞩目的目光,小安子从记忆中醒来。他想轻轻推开书嬅,再好好看看她,可书嬅依旧紧紧的抱着他。
“放开,书嬅。”小安子在书嬅的耳边轻声的说。
“我不,我怕一撒手,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
“不会的,我是来找你的,”
书嬅眼含泪花慢慢抬起头,深情地看着小安子:“这么些年,你去哪来?”
“我被鬼子抓住那天,他们把我打得半死,把我扔进了乱坟岗,我借机逃了出来,上山找到了师长他们。”
“找到了?”
“找到了,我们在中苏边界和鬼子干了一仗,但由于力量悬殊,我们被迫撤进了苏联,在那里我参加了远东教导旅,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对鬼子要塞进行侦查,为苏军进攻东北做准备。”
小安子把一起来的队员一一介绍给书嬅——
“这是伊万上尉,副队长,爆破专家。这是卡林卡中尉,格斗高手。这是喀秋莎少尉,小弟弟,译电员。其余是高大中,魏刚,向瑞平,都是八十八旅的战士。”
战士们一一向书嬅他们行着军礼。
伊万用生硬的中国话提醒着:“队长,我们该撤离了,要塞的敌人估计马上就到了。”
果然,从要塞方向传来了摩托车的马达声,他们看到一大队鬼子出了要塞,正向他们这里开来。
书嬅一声吩咐:“上马,回家再唠。”
大家一起上马直奔凤凰岭,他们的身后响起激烈的枪声。不多时,鬼子连同要塞就已经无影无踪。
回到凤凰岭,书嬅热情地款待了小安子他们。
书嬅端着酒杯挨个向苏联战士敬酒:“这凤凰岭不比从前了,要是在从前,我们的酒席从大厅能排到山下,等把日本鬼子赶走了,大姐再好好招待你们。”
书嬅来到了俊俏的喀秋莎跟前:“这位小弟弟长得像个大姑娘。”
喀秋莎没听懂,看了看小安子。伊万汉语比较好,给喀秋莎解释说:“大当家说你长得漂亮。”
书嬅给喀秋莎斟满酒:“对,就是这个意思。”
“喀秋莎本来就是姑娘的名字。”伊万告诉她。
“有一首歌就叫《喀秋莎》,我唱给你们,也唱给喀秋莎。”书嬅说。
几位苏联军人端着酒杯,跃跃欲试。
书嬅理了理头发,看了看小安子。小安子向她微微点点头,他看到昔日那个火急火燎喜欢粘人的小姑娘不见了,但,那灿烂的笑容依旧,那美丽的容颜依旧,只是,那张饱含风霜的脸上写满对岁月的激情。
屋子里响起了书嬅动人的歌声——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
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
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
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
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
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
大家看到,歌声中那个豪情万丈,纵马驰骋的烈女,顷刻间变成温柔典雅,端庄大方,抒发甜蜜的使者。几位苏联军人被书嬅的歌声感染,情不自禁的跟着歌声跳起舞来。整个山寨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里。
一曲终了,大家为书嬅歌声所折服。
伊万端着酒杯过来:“漂亮的大当家,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一九三九年,我参加了诺门坎战役,当时,正是珲春地区的初夏,诗人伊萨科夫斯基的灵感被激发,写出了诗歌《喀秋莎》,著名作曲家勃朗特尔看到这首诗后,很快将它谱成歌曲。这首歌在苏联和中国都很受欢迎。大当家,你的酒哈拉少,你的歌哈拉少!中国姑娘哈拉少!”说着将一大杯酒喝了下去。
书嬅见小安子也不唱歌,也不喝酒,就是看着她,问:“你咋啦,不认识我啦?以前你喝酒的劲头哪去了?”
小安子向她微微一笑:“没想到你的俄语老师不但教你俄语,还教了你俄语歌啊,要知道有今天,我也跟着学了。”
“那我以后教你,没准啥时就能派上用场。”
“我这模样……”小安子摇摇头。
“这山寨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书嬅叹了口气。
“我们也好长时间没坐下来吃顿饱饭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成了凤凰岭大当家的?”小安子说。
“说来话长,我们先招待客人,一会儿单独跟你说。”书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