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嬅多年养成早起的习惯,她先把两个人的饭菜做好,就到院子里拾弄起菜地。
清晨的露珠随风跳动着,喇叭花在篱笆上竞相绽放,满院子的新绿显得生机勃勃,邻居彩霞妈妈隔着篱笆问:“场长,今年咋栽这么多辣椒啊?”
“队伍上有湖南和四川人,他们离了这个不行,我就多栽了点。”书嬅说。
正说着,江波带着一帮干部和战士进了院儿。
书嬅和江波打着招呼,“江营长,咋这么早啊?”
“我们的宿舍盖完了,要从你的场部搬走了,你还别说,时间不长咋还有点舍不得了呢。”江波说。
“你们干活就是快,这才几天啊,房子就能住人了?”
“小菜一碟。天安呢?几天不见怪想的。”
江波进了屋,看见天安还在揉着眼睛,怀里还抱着一张像片。
“这是谁的照片啊,睡觉还搂着?”江波问。
“是爸爸和妈妈。”天安自豪的将照片递给江波。
江波拿过照片仔细端详着,不由得一愣。
“我妈漂亮吧?”天安说。
江波看了看书嬅,又看了看照片:“大姐,这真的是你吗?”
“年轻时照的,现在老了。”书嬅随便说了一句
“这么说,你也是一名军人?”江波问。
天安一下从被窝里爬出来:“我妈妈还当过抗联,打过鬼子,剿过匪。”
江营长一遍遍端详着照片,青春年少的一对英雄,特别是书嬅,简直和他面前的女人判若两人。
江波来到外面,庄重地向战士下达了口令:“立正,向英雄的大姐敬礼!”
十来个人排成一队,一起向书嬅行着军礼,炕上的天安也学着叔叔给妈妈行了个礼,引来大家拍手叫好。
“天要下雨了,你们在我这吃了饭再走吧。”书嬅说。
“不了,我们还有其他任务。”江波说。
“江叔叔再见!”天安和江营长招手。
阴云密布,雷声隆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一场大雨哗的一声就下来了。
“儿子,饭都在锅里了,妈妈要到场里看看,鸡舍的窗户好像没关。”说着,书嬅拿起一把雨伞出来门。
开始,天安看着外边的大雨还挺起劲。过不了多会儿,屋子开始漏雨了,他急忙下地找来洗衣的大盆,接住漏下的雨滴。
大雨一阵紧似一阵,炕上地下摆满了盛饭的盆和吃饭的碗。不多时,碗满了,盆满了。
天安端起大盆吃力的向门外走,迎面碰见妈妈回来,两个人一起忙活开了。外面大雨倾盆,屋里小雨如注。
“妈妈,晚上我们睡哪儿啊?”天安问。
“放心吧,哪怕就一块地方,妈妈就抱着天安睡。”书嬅说。
天安倚在妈妈的怀里,望着窗外,等待着大雨过去。可是,直到中午大雨一点没有停的意思,他们的炕上连一块坐的地方都没有,地上雨水流成了小河。书嬅紧紧抱着天安,面对瓢泼的大雨,一筹莫展。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不漏了,而外边的雨还在下个不停,书嬅和天安都觉得奇怪。
天安好像听到了什么:“妈妈,房上面好像有人。”
书嬅也觉得有动静,她光着脚,打着雨伞来到院子里,她朝房上一看,简直把她惊呆了。屋顶四周,十几名战士将一大块苫布盖在了他们的房顶,领头的正是人高马大的江营长。
书嬅急忙冲着屋顶喊了起来:“江营长,危险,快下来!”
房上的江波冲她摆摆手:“不要紧,一会儿雨就过去啦!”
书嬅急的直跺脚:“人多,屋顶会塌的!”
江波又朝她摆摆手:“放心吧,我们有经验!”
就这样,书嬅看着战士们在大雨中用身体保护着她的小屋。雨水,泪水从书嬅的脸颊上流下来……
雨终于停了。
灿灿的霞光从云层里映射出来,照在湍急的河面,照在风雨洗礼的村庄,照在矮矮的土坯的屋顶,照在风雨过后战士们的脸颊。
书嬅看到从屋顶跳下来的战士一个个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感激的不知说啥好。拉着江波说:“快,进屋把衣服拧干了,小心别着凉。咳,你说说,你们这样叫大姐可说啥好啊,大姐给你们做姜汤。”
战士们纷纷脱下外衣,将雨水拧干。
“大姐,我们得回去了。”江波说。
天安跑了过来,江波一把将他抱起来。
天安给江波擦着脸上的雨水:“江叔叔,是你把天上的雨水拦住得吗?”
一旁的战士说:“江叔叔是龙王,让雨水改了道儿。”
江波瞧了瞧书嬅的屋子:“我看,你这两间屋子也越不了冬,等忙完这阵子,我们给你拾到拾到,走了,大姐。”
江波放下天安,在天安的脸上亲了一下:“男子汉,好好帮妈妈干活。”
看着江波和战士们的背影,书嬅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妈妈,江叔叔可真好,要不是他们来,我们俩可惨了。”天安说。
送走江波,书嬅和天安急忙收拾屋子,她刚把一盆水端到门口时,一抬头,爸爸妈妈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书嬅一下愣住了,天安看到姥爷姥姥一下子扑过来:“姥爷姥姥,我可想死你们了。”
彭书记进了屋,环顾四周:“这就是你在信上说的一切都好?”
书嬅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今天主要是下雨下的。爸爸,您坐,别生气,您来咋不告诉一声。”
“坐?你让我们坐哪啊?”彭书记问。
书嬅忙搬过来一个凳子:“你们这一道儿是怎么过来的?”
“这都怨你妈,我说有雨,她说有雨就避避呗,还说,你有车怕啥,可这一避就两个小时,要不是有部队的大车在前面领道儿,我们就得打退堂鼓了。”彭书记说。
妈妈拉着书嬅的手,眼泪旺旺的看着:“孩子,你俩这是遭的哪门子的罪啊,跟我们回去吧。”
书嬅笑了:“妈,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彭书记将天安抱在怀里:“长个了,小伙子,手里拿的什么啊?”
“是飞机,江叔叔给的。”天安说。
“哪个江叔叔?”彭书记问。
“部队上的,他们刚走,帮我们在房上挡雨了。”书嬅说。
“姥爷,江叔叔会拦雨。”天安说。
“拦雨?”彭书记一脸疑惑。
“就是这里的战士,下雨的时候,在房顶用帆布压着,不然,你们现在只能住场部了。”书嬅解释说。
“天安,看来今晚我们也要住场部喽。”彭书记摸着天安的头。
“姥爷,场部可宽敞了,正好你们可以看我妈给小猪接生。”天安说。
彭书记看看书嬅。
“跟兽医学的,他们家离这远,下雨道儿又不好走,我在这闲着也是闲着。爸,妈,咱们去场部吧,今天我给你们做红烧鱼,都是我们自己养的。”书嬅说。
天安高兴的直拍手:“有红烧鱼吃喽。”
书嬅将爸爸妈妈领到到场部,值班的师傅热情的把他们让进屋里。
彭书记看到,这是一排土坯房子,院子里停放着几台拖拉机和农用机械。进了屋子,一排大炕座北朝南,地下有几张办公桌,墙上张贴着毛主席的画像和生产计划表。有工人给彭书记倒上开水。
一切安顿下来后,书嬅对爸爸妈妈说:“爸,妈,需不需要休息一下,要不我领你们先参观一下我们场区。”
彭书记欣然答应:“先参观,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你的。”
在书嬅的带领下,他们来到院子里。书嬅指着前方不远的一处水塘说:“那里是我们的养鱼塘,里面有鲤鱼、鲢鱼、鲫鱼、草鱼,五月节就能捕捞了。”
彭书记来到池边,瞭望四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水面上芦苇荡漾,鸭鹅成群,大雨过后的清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好地方啊,在城里呆久了,到这儿散散心,享受啊。”彭书记一下兴奋起来,本来对书嬅的抱怨瞬间荡然无存。
不知什么时候天安跑到去看鸭群,竟然从草丛中捡回几个鸭蛋:“姥姥姥爷,看,大鸭蛋!”
姥姥将鸭蛋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看个没够。
书嬅对天安说:“天安,捡到鸭蛋怎么办?”
“交公。”说着天安捧着鸭蛋向场部跑去。
“还有什么好看的?”彭书记问。
“先去牛舍吧,就是有点脏。”书嬅说。
“带路。”彭书记早就迫不及待了。
彭书记兴致勃勃的跟在书嬅的身后。来到牛舍,值班的工人对书嬅说:“场长,有一头牛有点不精神,吃食也少。”
“天热,有火,饮水的时候将上次剩的中草药泡进去,看看咋样,不行告诉王兽医。”书嬅不假思索。
“知道了,场长。”工人回答。
彭书记跟着书嬅进了牛舍,看到一排牛正在吃食。书嬅给他们介绍:“这是咱们当地的黄牛,个头小了点,但,抗病能力强。那边是蒙古牛,个大肉多,我们还打算再养一批奶牛,正在找技术员呢。”
接着,书嬅领着爸爸妈妈来到了猪舍。还没进去,一股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宋老师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而书嬅跟没闻到一样。
书嬅见状对妈妈说:“妈妈,里面太脏,你就在外面走走吧。”
宋老师看了看老彭,老彭笑了:“孩子整天在这里,我们这一会儿就受不了啦,进!”
进了猪圈,正赶上工人给母猪接生。书嬅过去,问技术员:“生了没有?”
“这头猪是第一胎,好像是难产。”技术员回答。
“催产药还有吗?”书嬅问。
“没了。”工人说。
“我来。”说着,书嬅穿上白大褂,洗了手,来到母猪近前。
彭书记看到,书嬅熟练地用双手拖住母猪的后腹部,不顾母猪的吼叫,用力将猪的屁股前后推送,不多时小猪探出了头,书嬅一点不嫌脏轻轻将猪仔拉出,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八个。
圈舍里闷热潮湿,苍蝇蚊子在她身旁乱飞,书嬅满头是汗。书嬅小心翼翼地擦去小猪身上的粘液,在脐带上擦上碘酒,然后告诉工人:“看好母猪,别压着猪仔。”
彭书记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爱人使劲的抓着,眼前的这一切看得二人目瞪口呆。
书嬅脱去大褂,洗过手,对爸爸妈妈说:“爸妈,咱们回去吧,鸡舍和鸭舍就别去了,再看,怕我妈该吃不下饭了。”
书嬅领着爸爸妈妈回到了场部。
“鱼都收拾完了,就等场长下厨了。”师傅过来。
“这鱼多少斤?”书嬅问。
“五斤多。”
“记我账上。”
“知道了,场长。”
书嬅对天安说:“你领姥爷姥姥到其他地方走走,我做饭,好饭了,我招呼你们。”
走在宽敞的场区里,彭书记问爱人:“怎么样,这趟收获如何?”
“要不是我亲眼看到,我简直不敢相信。”宋老师说。
“书嬅这孩子能吃苦,开始让她来这,我还有点担心,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要是在城里,她可能就会哄哄孩子,做做饭,想起小安子会哭哭啼啼。是这里的环境改变了她,你看周围人对她尊重的眼神我心里就踏实了。书嬅变了,变成我们要学习的人。”彭书记不觉感慨万分。
饭菜做好了,书嬅扎着围裙出来招呼:“天安,让姥爷姥姥回来吃饭!”
饭菜很简单,一条鱼和两个小菜,但,一眼就能看到这是一位熟练主妇的手艺。
天安坐在老爷和姥姥中间,早就迫不及待了。
正在这时,杨大爷端着一盆菜一路说笑走进来。
书嬅赶紧迎上去:“大爷,您怎么来了?”
“看你这孩子说的,你家来客,我就不能来了,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蘑菇炖小鸡。”说着杨大爷打开菜盆,一股热气喷香扑鼻。
书嬅给大爷介绍爸爸妈妈。老人家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对彭书记说:“这可是我存了好多年的好酒,正宗的二锅头,这么贵重的客人咋能没酒呢。天安,快给你姥爷倒酒。”
“老哥,我不会喝酒。”彭书记说。
“看你说的,一看你就是干大事的,还能离开酒?天安,给你姥爷满上。”杨大爷说。
“好嘞,爷爷。”天安答应着给姥爷倒满了酒。
杨大爷乐了,捋着胡子说:“这才是男子汉吗。”
书嬅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爸,难得来一趟,喝一点,天安满月时,你不也喝了?”
彭书记笑了:“哪有姑娘揭老爸底的,今儿个高兴,喝点儿。”
就在这时,彩霞妈妈急冲冲的进来,腰里挎着一个篮子。
彩霞妈妈是个大嗓门儿:“我一看门口的吉普车就知道谁来了,彩霞催着我赶紧过来,这不,我做了几个拿手的,鸡蛋糕和辣椒土豆片,趁热吃,天安,给大娘找个凳儿。”
书嬅又把爸爸妈妈介绍给彩霞妈妈。
彩霞妈妈紧挨着书嬅妈妈坐下,话就说个没完,当着书嬅爸妈的面,开始夸起书嬅:“你们两口子可生了个好闺女,不但人长得好看,心眼儿也好,去年冬天,我阑尾炎犯了,把我疼的在地上直打滚,正赶上下大雪,雪都齐腰深,拖拉机都开不出去,书嬅就用担架把我抬到卫生所,而且她和大老爷们一样抬。”
杨大爷急忙插嘴:“我看大老爷们有时也比不上。那年场里来了饲料,二狗子就不听分工,说啥,只要秦场长干,他才干,领导带头吗,而且还和大家打赌,说,一人扛十个麻袋,要是场长先扛完,他就自己扛一车,要是场长输了,他就回家睡大觉。大伙都拦着,场长推开大家,让二狗子先扛,仓库门口挤满了人,结果,场长一口气扛了十二袋,二狗子一半还没扛完,累得二忙子磕头作揖。从此,场子里调皮捣蛋的都乖乖听了话。在咱们这方圆百里,谁不羡慕我们养殖场,鸡鸭鱼肉啥时断过,粮食足够,你知道为啥,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粪咱这有都是,猪粪,鸡粪,牛粪,庄稼可劲造,庄稼吃饱了,粮食就大丰收。不瞒你说,有的地方吃的都成问题,干活都饿着肚皮,没有养殖场那会儿咱这啥样,那是穷的叮当三响,这都是秦场长的功劳,我们都给她记着呢。来,老哥,干一个。”说着把一盅酒全喝了。
彭书记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小口,但,他心里热乎乎的。
书嬅一边给爸爸妈妈夹鱼,一边说:“没有大家帮衬,我就是铁人能捻几个钉。”
“那可不一样,就说这送粪吧,你挑着担子走在头里,哪个大老爷们敢落后,现在这场里有多少牲畜,多少公的,多少母,你都了如指掌,换个人就未必行。”杨大爷说。
“场长,彩霞的事,你可放在心上。”彩霞妈说。
“放心吧,这回好小伙来的多,我帮彩霞挑一个。”书嬅说。
晚上,大家离去,书嬅把爸爸妈妈的被褥铺好,还拿出蚊帐:“这里蚊子多,你们得用这个。”
天安一看忙钻了进去:“我今晚和姥爷姥姥睡。”
书嬅对天安说:“给姥爷姥姥打洗脚水去,妈妈还得出去溜一圈。”
天安答应着,抱着大盆出去了。
屋里一下静了下来,彭书记感慨的说:“在这里,要想站稳脚跟,女人要比男人强。”
“我看你是喜欢上这里了。”宋老师看着老彭。
“等退休了,咱俩就搬到这里,弄个小院,种点菜,养点鸡,没事钓钓鱼,准能长寿,起码保你不会失眠。”彭书记说。
天安把洗脚水打来了:“姥爷姥姥我给你们洗脚吧,”一句话差点让姥姥流出眼泪。
书嬅回来了,上前摸了摸炕,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了炕上,说了一句:“爸妈,我有点困了。”
还没等彭书记说什么,书嬅竟然躺在行李卷上睡着了。
天安过来,帮妈妈脱了鞋子,盖上被子,对着姥爷小声地说:“姥爷,我妈睡觉快吧,你们先睡吧,我给妈妈扇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