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东经八十六度、北纬二十八度的山谷,若放个坐标仪在地上,会标示出更精确的经度和纬度,又毫无意义。山谷北面是小喜马拉雅山,南面是外喜马拉雅山,坐标仪不可能标示出它的种种外貌,更别说起伏不定的山谷气息。
南瓜须蔓蜿蜒向村小平房的老木门,嫰胴胴的苗须就像是这村小里的孩子,眉睫就是为此归山的。她刚完成中等教育学业,又没信心考上加德满都自己心仪的大学,便有了在山村教村小的初步打算;可她又毅然转身,离开了这村小的平房。
一串串的红辣椒彩虹样挂在木窗户上,她看到那扇自己课桌边的窗户,想到了七岁时第一次吃辣椒,辣得舌头刺痛,嘴巴都痛麻木了。后来,姑父从天而降般地到了山谷,知道这事儿后,就说:“像你勇敢的姑姑,从小就敢吃辣椒。”
自从姑父出现后,她就再不是蛮丫头样的穷孩子,她的铅笔芯不是小刀削出来的,是“刷”“刷”“刷”抖出来的。她有一本真正的笔记本,还吃过英国饼干。
姑父说她像姑姑,她也就对着姑父给的小镜子照着看,越看越觉得自己是一朵好看的南瓜花。可她又怎么也想不起姑姑长什么样了。姑姑离开山谷的时候,她才刚出生,她挖不出自己对姑姑的婴儿记忆,到是对姑父铭心刻骨。
她就不是反应特别快的那类聪明人,看起来似乎还有些迟钝,又好在能够迟钝出更正确的结论。这是姑父对她的界定,她最后一次见姑父是两年前,姑父特地到加德满都看望她,为的是交给她完成两年私立中等高级教育的昂贵学费,也有还算宽松的生活费。
她也不是不愿再受姑父接济,只是怎么也等不到姑父的信,也就想到了回山村。这村小的平房外有块辣椒地,辣椒枝头上是尖尖角的小青辣椒,更显眼的是淡紫色的茄子花和深紫色的大茄子。山谷里起了一股夏风,毛刺刺的大南瓜叶翻转了粉绿的叶片。她发现了藤蔓上的拳头大的小南瓜,心里也陡然开了窍。
这儿所属的国家是高山内陆小国,太想独立自尊,又绝不可能。这个高山内陆小国就像是两块大石头间的薯芋,南面是一个大国,北面是一个大国。她的姑父就在南面的那个大国,她没有去过那个大国,但姑父的信封面上有地址。
她的确是略迟钝,这才想起姑父最近的一封来信。信的末尾和以往还不同,落下了姑父的英文全名,又注明了更详细的地址。她总算是明白了这良苦用心,也南瓜花般灿烂地笑了。
姑父一直明灯样照耀着她的前程,不可能不为她的前程考虑。但这次,水到渠成了,姑父又不能武断地为她做出终究的人生选择,得她自己勇敢地选择才是。
她清爽地做出了选择,心绪又不是果毅后的轻快。这选择意味着她就要离开这儿,离开她的祖国,还要告别另一块大石头。她这块薯芋要靠向一块大石头,就得远离另一块大石头,她留恋般地仰望北面。小喜马拉雅山的更北面是大喜马拉雅山,她没有去过大喜马拉雅山北面那更大的国家,又在心里太有那个国家。她的小国的最大的光荣就是和北边的大国共同拥有人类的最高峰珠穆拉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