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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扇厚重的门从中缝完全打开了，眉睫看到了这家主人，也看到了疏秀的小院。这小院进门没有照壁，也没摆屏风，她特喜欢，总觉得有照壁和屏风的院落要阴森些。
第一句话咋说她是想好了的，也就慎重地背着说出来：“外面贴的‘卖房’两字不是谁干的恶作剧吧？”
“不是。”五十岁左右的中高个男人眼光了一眼眉睫，在眼光把握了后，也才说：“请进！”
眉睫矜持地跨进门槛，也带着亲切感，她没想到她的穿着居然和这主人家撞车。
她穿着半新旧猩红色长皮夹克，她就觉得这单皮夹克最体面，她穿这一身和丹荷走在一起时，回头率是惊人的。今儿天冷，她又把爱马仕头巾当围巾围在脖子上，这主人脖子上也围了一条围巾。更靠谱的是，这家主人穿的也是半新旧的半长单皮夹克，好在是褐黄色。要不，俩人到像是一家子的打扮了。
“钢琴在吗？”眉睫这话又像是来买钢琴的。
“女儿和钢琴一起到了美国，她妈妈也去了。我把这边房产处理好了，也会尽快过去。”这家主人并没有误会眉睫的意思，又说：“我们是全家移民到美国纽约，若女儿学的是古琴、古筝，我到是想寸步不离。女儿妈妈是教钢琴的，女儿也就弹钢琴，西方音乐的圣殿当然是在西方，我心甘情愿为女儿和她妈妈做出自我牺牲。”
主人家说这话时，眼神是静定的。感觉得到，这是一个又能宣泄情绪，又能把控情绪的人，也明显地艺术气质。
“那您是搞什么乐器的？”眉睫自然问了。
“我对中西方的乐器都一窍不通，我是画油画的，但我的画室不在这里。这小院是不能有油漆和香蕉水气味，其它异味也不能有。你要是碰巧是我的同行，还是为那画室来，到有些小遗憾，那画室光线的确很好，但我刚把它处理了。”
主人侧身，似乎是要让眉睫闻这小院的清雅气，又是要证明没有油漆和香蕉水气气，也没有其它异味。
“您有一副毕加索的画吗？”眉睫天真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毕加索的画？三星都知道我有这画的人不会超过三人，他们也是口风严实的，到真是蹊跷。”主人说到此，并不想刨根问底，又得说明白：“这幅画尺度不大，上个月，已经通过正规渠道正规手续到了美国。我还没有去鉴定，但我那边的亲戚有说是真迹的，又说是赝品的，造这赝品的也应是大家。”
眉睫的这一离奇的提问显然是因为那天晚上小布的瞎猜或是直觉，好奇而已；既然小布在她心目里都已是赝品，她也就不在乎这毕加索的画是不是高级别的赝品。
“这小院有多大？”眉睫切入正题。
“居住面积不到五百平米，花园和其它加起来，接近一千六百平米。”主人转身，走进庭院，眉睫跟着，也就直接说：“我也不知道买不买得起。”
“一口价，一百九十九万，但有附加条件。尽管这附加条件没有任何法律约束力。”主人面色深峻了起来，这脸也是难得如此的。
“我接受这个价钱。”眉睫第一次买房。
“那我们边走边说。”主人却得让眉睫把这小院走一下，看清楚，很明显，他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完的。“这小院是家父留给我的遗产，是民国中期建的，前面院落到是利用的是清末原来的地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后院。
后院更为雅致，主要的建筑是两层的青色砖石楼，但又不是那个时期西式的洋楼，有中式的飞檐。他们从一边的木楼梯上去，从一边的石梯下来。
“这后面小院，家父加固了地基，其它也有革新，没有照搬封建格局。整个布局也不完全讲究对称，到也符合风水。这小院就两进院落，虽没有一个统一的风格，住在里面也还舒适。”主人下楼后深吸一口气。
庭院里的花木不少，眉睫认得出的是在冬日依然是绿油油的万年青和一棵柚子树。她以欣赏的眼光望这望那，深有感触地说：“民国小院是比八旗子弟的破房子要好些。”
“你从哪里看到的八旗子弟的破房子？”
“我认真地看了《大波》。”
“你这年纪，居然看了《大波》？你知不知道《大波》的作者是谁？家父在世时，李伯伯没少来这小院。”
这之后，主人主动介绍自己姓“国”，眉睫以为是“郭”，主人说是“国家”的“国”。主人更热情了，也就要她在中庭的中堂小坐一下。
这小院的其它家具都搬走了，唯有中堂还摆了一个方桌。眉睫一看一摸就知道是好木，主人说是金丝楠的。眉睫很是心爱，但主人告诉眉睫，这金丝楠桌子和座椅，连同他的竹壳壳老水瓶，也是要带到太平洋彼岸的。
眉睫很是理解，主人有它们陪着也就不寂寞。接着，她又知道，主人在纽约也不是孤家子，他的叔伯有的还健在，表兄弟、表姐妹就更多。解放的时候，他父亲坚决留在了大陆，成为了三星都的进步民主人士，但他父亲家族的大多数是在海外的。
“国先生，我想知道，你们作为失败者，你们败得一塌糊涂了，可我在您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沮丧和垂头丧气，我真不明白。”眉睫捧着瓷杯问。
这瓷杯是景德镇的现代作品中的精品，上面还有“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的油彩。
国先生看着眉睫凝重的神态，也看到了她的心结，也就说：“我先不问你为何要这样问，我只是希望我的回答对你自解心结有所帮助。从年龄上看，你毕竟是我的晚辈。”
眉睫真想叫声“国佰佰”，可她又是来买房的，一个是买方，一个是卖方，过分亲热到不是。
“我们不弱，我们推翻了满清王朝，我们为汉族夺回了江山。我们最终失去了政权，这不奇怪，这是理所当然，那是新的政权更加强大，也还不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这种话可以平平凡凡地概括。新的政权展现出来的力量和潜力是摧枯拉朽的，它的强大的今天你看到了，更加辉煌的明天你也一定能够看到。到时候，我们在太平洋两岸一起喝彩。”国先生非但不沮丧和垂头丧气，还激扬了。
眉睫垂下了眼皮，她错了，根本性地错了。她把那三叉的枝条刺进自己的时候，也是在发泄自己的失败情绪。那个时刻，她居然想到了钢姬，她充满了对钢姬的愤怒，但又料定根本不是对手，永远不是钢姬的对手，也就狠狠地对自己下手。
听了国先生的话，她也才想起钢姬在双流国际机场对她的承诺，看来，这承诺或是真情的。可是，眉睫对那张写着钢姬在大山里的姑婆名字和地址的纸也连带着对钢姬的愤怒，她根本就没有看那上面写着什么，好在她没有把它扔掉。
她把这张纸放到了她青色羽绒服的右边的内包里，她希望它还在，她得把它珍藏起来。
此刻，眉睫太看得起乃至于敬重国先生了，更实际的是她看中了这个小院。国先生的这小院是可以再高几十万，甚至于上百万卖的，但他对买家有严格要求。他的条件归笼起来只有一条，就是对买家保持这小院的雅致有信心。
这样，当国先生得知眉睫的钱来自于近乎有洁癖的姑父的遗赠，姑父是剑桥大学的优秀生。眉睫也在内心里把姑父的遗赠当成姑父的嘱托。国先生也就放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