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都冬天的温度是很少接近零度的,几乎都在零度以上,一件长羽绒服足够御寒了。眉睫天青色的羽绒服却再也掩盖不住她的肚子,一般人不在意,可楼下守自行车棚的老女人眼尖,又没看见眉睫办喜事,连男人是谁都没有看见,肚子也就有了。这老女人是兴奋得逢人就讲,见人就说。她又没想到,多数人都能像接受其它新生事物一样地接受的,不在意。改革开放已经差不多二十年了,人们的生活和生活形式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单身母亲、丁可多的是。
这老女人的行为到使自己的鼻子碰了不少灰,可又不甘心。“失足女青年”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和改革开放初期的一种委婉的说法,但随着社会的进步,这种说法也不符合社会的开放、时代的进步了,但这老女人却挖空心思地把“失足女青年”发掘了出来。这对字也认不到几个的她这粗人来说,算是咬文嚼字了。
眉睫被老女人贴上了“失足女青年”的标签,有人在她背后指指夺夺了。可眉睫却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这个月,她的经费依然只有一半,她在想如何自力更生。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这个时候,正是办班热,瑜伽热。眉睫会瑜伽,但不是高手,何况怀孕了,身形没有了,要示范高度柔韧的瑜伽动作对胎儿又有风险。
想过来想过去,她想到了女子防身术。东西方各有女子防身术,就东方来说,喜马拉雅山两边的套路又各有各的。眉睫在那边身体素质就是拔尖的,又在这边面对三个未遂强奸犯,试了牛刀。 教防身术,她是有理由有信心的。
这个时代是各种广告的自由时代。她到打印店打印了一个传授女子防身术的广告,又复印了几张,就张贴在大门口和就近的当眼处。这类广告很多,电线杆、墙壁、大门边到处都贴得花儿蚂蚱的。眉睫想,只要是有一个来学的,她一定会把她教好;这样之,只要是一个觉得好,口口相传后也许就有人了。
真有一个女子来了,又不巧问到了楼下的老女人。老女人就把眉睫是“失足女青年”悄悄咪咪地告诉了这女子,还夸张地挺着肚子说:“你找她学防身术,她都被搞出这样子了。”
有了这次,只要是看见了外来的女子或偏年轻的女人,老女人就要问:“你是找哪个的?”过去,她才没有这样子负责。
她就只关心这事,又遇到两个小偷大白天进院子里去偷了东西,还是从这大门口进出的。老女人没那么理直气壮了,但还是要小小声声地坏眉睫的事。
眉睫等了几天,没有一个人来,也就干脆把几张广告扯了。
这老女人该闭嘴了,可她却说:“明明是骗子,啥子都不会,自己都被强暴出结果了,还教人防身术。”
她把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以至于这里面一个单身汉不得不为眉睫说话,证明眉睫确实在练功。这个单身汉住在对面的五楼,斜对着眉睫这边的三楼,他是经常看见眉睫练功的。老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点着这人的眼睛说:“这么说,人家女娃子穿多穿少你都看得见了。那你是不是一天到黑都在用望远镜打望人家呢?”
这单身汉被说得哑口无言,谁让他是单身汉呢?老女人戳的就是他的软肋。
这之后,老女人又猖狂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附近院子的怪婆婆歪大娘们都爱在这大门口打堆堆了。但是,一物降一物,这天,她遭遇了这院子里最高大伸展的一对。这对三十来岁的夫妇买了东西回来,伸展的男人提着东西走在前面,伸展的女人夹着东些走在后面,俩人的距离也不到二十步。这个时候,老女人又在和几个鬼眉鬼眼的老女人说眉睫的坏话,还大声武气的,伸展的男人也就骂了一句:“管你球事!”
“呵!你帮她说话,那你是不是想打她的启发?”老女人是不好惹的。
打启发是三星都的一个地域语言,是旧社会袍哥的暗语。一百年前就有了,是入室文明抢劫大户的意思。后来,打启发也就泛指抢劫了,不管是文明抢劫,还是不文明抢劫。
三星都的老人在摆龙门阵时,偶尔也还会摆到过去那些打启发的大事件;但启发二字在这些年又转换了意思,是指男人尤其是已婚男人要打单身女青年主意,这也就是老女人话的恶毒意思。
伸展的男人根本不理识她,像没这个人,照直进去了。这个时候,伸展的女人到了,老女人一见,如同老鼠见了猫,就要遛进棚子里去。
“站到起!”伸展的女人声音不高不低,老女人只好嬉皮笑脸地站住,“你说清楚,哪个打哪个的启发?死老孃,你才想得怪哟!”伸展的女人出口就是一串洗刷。
老女人哪说得赢,也就说:“你们有钱人尽帮着有钱人说话,我们穷人惹不起你们。”
“你嘴巴到不穷,还不断地冒酸水。”伸展的女人虽不大声武气地骂人,但一句是一句的。
老女人被说得瓜眉瓜眼的,从此以后,也就收敛了好多。但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是把嚼舌根子当下饭菜的。
眉睫却是雪上加霜,翻过年她就在这里住了十年了,但她今天接到了房东老夫妇的电话。这对老知识分子极为慎重,他们是先和对面的老邻居打电话,让老邻居告诉眉睫后,也才在晚上给眉睫打电话。俩老人的话说得很温柔,意思也很明白,他们要回来住了,因为,他们的外孙儿在深圳上中学后习惯了学校生活,可以住校了。
俩老人是地地道道的三星都人,为女儿到了南方,又为女儿在深圳带外孙。外孙上初中了,又主动要求住校,俩老人也就得落叶归根了。眉睫真该立刻搬走,她也答应尽快搬走,为此,老知识分子夫妇还慷概地表态,若是她能在年前搬走,他们可以退她今年的房租。
俩老人显然不知道寓居在他们家的眉睫怀孕了,眉睫也不好把这说出,她不想给这俩老人增加心理负担,也想尽快使他们早一天回来。
眉睫也在意俩老人的承诺,为此,她第二天一早也就去找房子。
可是,同样的房子太难找了,更好的房子有的是,但她租不起。眉睫找房找到黄昏,没有着落,又早早地饿了,就在一个巷子口吃了三两素面。又去找,还是没有着落。天黑了好久了,都快晚上九点了,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来。
刚到大门口,守自行车棚的老女人却变了一个人,还为就要说的话提了提油兮兮的老黑棉袄的小袖口,马着脸说:“公安找你了,我说嘛,幸好我有警惕,不然,还说我放过了特务。”
眉睫颤抖了一下,又立刻镇定,公安是不管国际间谍的,但公安又为何要找自己呢?
守自行车棚的老汉是个本分人,少于说话,见老女人把话说错了,也就连忙纠正说:“不是公安,是国安,人家是客客气气的,让你明天早上九点钟在家等电话。”
“电话是我给的!”老女人的口气如同是在为民除害,为国立功。为此,她也就得连自己的老男人也一起教训了:“国安也是公安,客气?客客气气?咋个不是!枪毙犯人的头天晚上,都客客气气的,你还想吃那样就吃那样。”
眉睫听罢,双手一下子就捧到了肚子上,又实在是忍不住,“哇”地一声,把吃下去的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