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眉睫垂头丧气得倒床就睡着了,昏昏东东地从白天睡到了后半夜。
梦中,脑海里,她依然不承认自己做了什么,但彻底的失败感又是真真切切的。这感觉一天比一天深刻和强烈,她引以为骄傲的仅仅是她的身体了。
她血气满满,可以生出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孩子,但这孩子又是谁的孩子呢。雌性动物对雄性动物的第一需求是胜者,无论是狮子还是袋鼠,失败者都是没有交配权的。小布失败了,失败得令强者讥笑,就是为此,眉睫也得消除他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存在。至于自己,她才明白,就一直被强者控制和压制着,也不配有后代。
她不能在寓居做什么,这是别人家的屋子,何况两个老人就要回来安度晚年。她不能在寓居留下一丝残忍的血气,也首先排除了在医院流产。想到痔疮手术后,那打胎后走下来的女子的惨弱,她就心惊胆颤。她也不能容忍别人用金属割下自己的胚胎,那可是她身上的血肉,她为它还改变了喝生牛奶的习惯,她是太痛惜它了。
她是下定了不可改变的狠心了。这一年又是不寻常的一年,是一九九九年,翻年后就是二零零零年。她肚子里的胚胎要是长成孩子,就会是一个千年宝宝。
这些天,千禧年的吉祥话、吉祥画面、吉祥事物已经是铺天盖地了。眉睫不信教,但来自宗教高度发展的国家,在这种事上,心理负担也是极其沉重的。如果翻过了年,心理负担也就如同不是一年是一千年了。
她也太爱这个城市了,她不能在这个城市的土地上留下一滴血迹。更何况那些血和这个事件也不能凝固,得带走才是。可在锦江边,她又不能保证能够避开人的眼睛,溯流而上,一切都会漂流下来。锦江又是往南流的,和三星都向南发展的方向一致,锦江带着三星都一直繁华到了几十里外的华阳。
这样,她也就想到了时空山。这天中午,她在火车北站上车,买的是来回票,她得在第二天天亮前赶回来,她得执行她的特殊任务。
火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时空山老火车站。刚出站,听到的就是她还听得懂但口音又完全不一样的当地话语,陡然间,便有了迥然不同的气息。
“买时空山旅游地图!”
“买竹竿,山里猴子凶得很。”
“二十块钱包车到山门口。”
她觉得这些带着山味的口音蛮亲切的,可也舍不得花钱。她没买旅游地图,也没买赶猴子的竹竿,她又不是来旅游的。她也不着急,等大多数旅客都走了后,也才问一个中年妇女:“大姐,我要到时空山流出山水的山口,咋个坐公交车呢?”
“你到喷水池坐五路车就可以到山脚下。”中年妇女告诉她。
“七路车也可以。”又有女人插话说。
“哎呀,哪还用得着到喷水池,这里前面一百米就是一路车的站台,一路车多得很,你上了一路车后告诉司机你是要到铁路大学。司机晓得对你说在哪里下车,又咋个转到铁路大学的车。反正你看起来又像学生又像是年轻老师,坐那路车还可以省五毛钱。”一个热心男子说出了又一个方案。
“就是,这更对,你到了铁路大学出后门就看得到山口了。”中年妇女附和说。
“对的,后门就是铁路大学的小东门。”插话的女人也认为这样走好。
眉睫就按照这个方案走,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铁路大学。在这风景如画的大学里,她只问了一句:“这清亮的渠水是哪里流出来的?”也就知道方向了。
她得到的回答是妙音阁,这就没错了,这从妙音阁引出来的水,在铁路大学校内公路边清花花地流着。她顺着这渠水,到了铁路大学的小东门,出门后下了一个小坡,一下子就看到了时空山大山口了。
怪的是,不同寻常的是,眉睫心里的沉重一下子就消失了,找也找不回来了。也不知是清新的空气,还是时空山冬天也有的绿意。
她越走越快,十几分钟就到了大山口。进山口后的旅游公路两边都是楠竹林,又是十几分钟后,到了一个大桥头。冬季山水少,她没有听到哗哗的水流声。这也是因为这里的河面很宽,水浅无激流。
过了这桥,就是一个长上坡路,走完这段上坡路,便看到了水花,听到了水声。她不能走太远,还得走回去,也就站在路边选地点了。
她得給她的胚胎选一个美好的地点,这也是她要选择时空山的原因。其实,她无需选择,时空山是世界名山,美得没有死角,哪里都好。眉睫还得选择的是一个相对隐蔽的地点,这地点也还要下得去,她望了几眼,也就找到了。
她脚下的草有干枯了的,也有正在变成黄褐色的,但大多是深绿和暗绿的。这些绿草还会生机勃勃地绿下去,她便左一脚右一脚地拐着走,尽量避免踩着它们。有些滑的地方就拉着树干或树枝,也不是太困难,就到了她看到的地点。
水边有两块大石头,她把背包放在一块石头上,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她还不知道这两块大石头都有数亿年的历史,也不知道时空山经历了三次山海巨变,更不知道眼前的时空山是古时空山侧立起来的。一般的山,哪能如此雄奇神秀。
她不是来看风景的,但也被大自然的造化摄魂了半个小时,目光停留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上。她看到的是河床,更确切地说是大溪流的切边,虽然这水是由上面的白龙江和黑龙江合流的,但白龙江和黑龙江显然也是溪流。
溪流早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就是硬石。这里的溪流就是从硬石中穿过的,硬石的腹部还有溪流划出的痕迹,这些痕迹几乎是直的,就如同拉锯般拉出来的。
她得对自己下手了,松了下皮带扣,正要拉开拉链,又把皮带扣紧上。这里天籁般空寂,上面传来了背着东些的山里女人彼此谈话的声音,她得等这些声音远去。但这些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的声音都可以传到,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
看了下表,下午四点半了,也还完全来得及,她预留了时间,回程票是晚上的,下午也没有回程票。时空山的冬天多是阴雨天,这日恰好有太阳,但是混浊浊的。快到黄昏了,太阳红了起来,在她眼里,这太阳如同红灯笼般。
有一只鹰,也许是其它大鸟,似乎是要飞向太阳,又战斗机般翻滚后,在天空盘旋了起来。天也渐渐暗了,上面旅游公路上的摩托车声更多地传来,那是在城里做生意的山里人回山,也是在妙音阁这些旅游景点做餐饮和买卖的城里人回城。
天完全黑了,她又松开了皮带扣,可又茫然了。黑暗中,只有水花有些亮光,大石头都变成成了模糊的灰黑色,她要的又是尖利的小石头,或是一根坚硬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