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这样的人。”说这话的是女实习生,在华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医生是忙得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的,只有实习生才略微保留了一些生动感情。“社会进步了,人也更进化了,还有这一招。”另一女实习生说,她们已经看过这病人,走出单人病房,在通道里小声说话。
这原本宽亮的通道依然明亮,却是憋窄得很了,十几张加床就铺在这通道里,再加上输液架和氧气瓶等设施,放病人和陪护的生活用品的白色小柜子。这通道若是再拥挤一点,也就如同是火车厢的通道了。
无用说,这些加床都渴望着搬进病房里,哪怕是八人间、十人间也好。
这病区多是三人、四人间,单间就只有一间。眉睫已经被送来了十一个小时,她似乎醒了,又迷迷糊糊的,睁眼看着雪白和天蓝色配搭的雅致环境。
“你打过屁了吗?”半老阿姨问。
“好像是打了。”眉睫辨识着半老阿姨。
“那我先给你喝点水。”半老阿姨一边说,一边提起银灰色金属保温瓶,把开水加进已经冷了的开水里,递到眉睫嘴边,“你少喝点。”可是,眉睫却伸出手来,端着碗喝了一大口。
“你身体真好!”半老阿姨夸奖说,这是客套话,她真要说又没有说出的心里话是:“你身体真是结实得像头水牛。”
“你对我真好!”眉睫说这话时,想到的是时空山用摩托带她出山口的好心人,觉得这又是一个好心人。
“我是专门护理你的护工,我姓张。”半老阿姨趁机报了自己的姓,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的病人是先喊她一声“张阿姨”,眉睫可不,急着问:“谁请你来的?”
“护士长。”
“多少钱一天?”
“一百块。”
“我不用,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说我不花这一百块钱。”
眉睫为此差一点撑起来,老阿姨赶紧把病床摇高一点,又半笑着说:“你还不知道你住的是啥地方的单间病房,这病房高级干部的女儿也住不进的。”
眉睫脸上已经有些血色,那是输了大量的血;眉睫小肚子只有隐痛了,那是已经给她清了子宫;眉睫的下体再不粘乎乎的了,那是她已是一身病员服。
她神志更清楚了些,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钱,她还有一千一百多块钱,也只有这些钱,她是住不起这样的医院的。她是派来的间谍,没有医保和其它保险,又感觉到这雅致的地儿应该是华西大学的附属医院了。这样的高端医院,她是一天都住不起的,更别说住单间了。
又是谁把自己送来的呢?她知道的人没有人有这样大的能量,就是压制她的钢姬,其级别也远远不是高级干部。除非是国安把她作为要案的要犯,对她特别处理和特别对待,她又根本不是。她的思维还不是很连续,也就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地想,还是没想到其它的可能,一丝丝也没有。
她又清醒了些,想起了她如何下的火车,以及出火车北站后,打出租车后的一切,这样,她就在脑子里尽量清理了。
她是被傍边的乘客推醒的,她想起身,但下面粘住了,她是体毛多的人,那地方的体毛都变成了血块。这样,她强起身后就是那地方的剧痛,这也好,她很快就清醒了。出站后,她叫了出租车,这是计划和预算好的,她没有让出租车送到寓居的大门口,是在通惠门过了一点接近后勤部的地方下的车。
这样,她走过了后勤部正大门,再过街,又从联勤部走过。她是第一次这么早,早得天不亮就来完成特殊任务的。也是在天亮以前以敬畏的眼光看到了卫兵的一丝不苟,哪怕是在这极易疲劳的后半夜,卫兵们依然威仪得纹丝不动。
这之后,她的意志放松了,支撑她的体力早已经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出而消耗殆尽,她根本走不动了,总算支撑到寓居大门的时候,就晕倒了。
她不知道在晕倒和醒来间发生的事情,或许就是几分钟,她的潜意识把她唤醒了。她感觉自己坐在老木椅子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床花花老棉絮被盖,这是守自行车棚的老女人给她盖上的。她终于看到了这老女人的另一面,还听见她着急地唠叨“该歪的,小产了,下身全是血。”,她老汉更着急,但俩人在先打电话还是先叫救护车上争了几句。最后,还是决定打电话。
眉睫把钥匙交给她老男人的时候想挤出个微笑,但她的脸也干枯了。这之后,她似乎又晕了几分钟,听见了什么呢?
“再喝口水。”姓张的半老阿姨又把碗端到眉睫嘴边,眉睫伸手掌着碗,把水全喝完了。
她想起来了,老女人说是“国家”,她老男人纠正说是“国家外事办”。
头绪出来了,这边外事办的出面一定是因为那边的外事请求,那边操作此事的一定是姑父了。想到这里,想到姑父,她的泪水又流出来了,她欠姑父的太多太多。
“我给你麻下子身上,这样舒服些。”姓张的老阿姨一边说,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浅蓝色塑料盆子端出来,里面有小半盆冷水。她把金属壳开水瓶里的水倒了大半进去,用手试了一下温度,又倒了点进去。
“你长得好光生。”姓张的老阿姨给眉睫洗脸后,一边给眉睫擦身子,一边说,眉睫的注意力被分散了,眼泪止住了。“我去倒下水,顺便再拿瓶开水来。”姓张的半老阿姨很快就给眉睫身体擦了一遍。
这单间是有独立的卫生间的,但要拿开水还是得到开水房。可是,姓张的老阿姨出去又带上门后,先是端着盆子到了护士办,告诉值班护士长:“1床醒了,完全清醒了。”
姓张的半老阿姨这才去倒水和拿开水。值班护士长为此打开交接班记录,看了一遍,记住了。也就走到了眉睫的房间,敲门后,护士长再推门进去。
“一床病人眉睫,是你吗?”值班护士长按部就班地问。
“我是。”眉睫稍微起身。
值班护士长示意眉睫躺下,又如同宣布医嘱般告诉眉睫:“明天下午两点钟,你的来自国的大使馆人员和你的祖国的大使馆人员要召见你,他们的车会按时来接你。”
值班护士长转身就走,“我什么时候出院?”眉睫忙问。
“医生会告诉你的。”值班护士长把门带上,姓张的半老阿姨这才拿着盆子,提了开水瓶进来。“我明天出得到院不?”眉睫问姓张的半老阿姨。
“差不多。其它医院你可以住一个礼拜,这个医院,切了子宫的,也是三天左右就出院。你不过是清子宫,又没有刀口子,明天早上你的主管医生查房后,若你不是大量出血,她会到检查室给你再检查一下,你想住都不要你住了。”姓张的半老阿姨很是得意地告诉眉睫。
是呀,虽然不是正式职工,连临时工也不是,姓张的老阿姨这类在这里做久了的老护工,也自豪地把自己当成这医院的人,说这医院的话了。
眉睫也记起了开来接她的救护车,这救护车红十字外,最醒目的就是“华西”二字,也就肯定自己是住在华西附院;她又是清子宫,这医院就不是附一院,是妇幼专门医院附二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