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荷正顺风顺水,一事更比一事如意,她根本无需计较什么。
那天,几个月前,还是夏天的时候,她匆匆地离开了航空所小礼堂,就是为赶下一场演出。她压根儿不是有嫉妒心的那种人,只是眉睫的南亚舞跳得太疯魔了,演唱的丹荷似乎成了跳舞的眉睫的伴唱。作为演员,她也就在刹那间不太舒服而已。
第二天,丹荷又想给眉睫送票,可她没有眉睫的传呼号,又越来越忙,也就只好作罢。那之前,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们骑自行车到丹荷父母家,丹荷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传呼号写给了眉睫;眉睫传呼饥明明在腰间,但装傻,没把传呼号也写给丹荷。哪有这样做人的呢?可丹荷就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还给了眉睫自己在航空所的演出票。
丹荷已在三星都大饭店演出了,这是她歌唱得可以,表演有基础,更是人长得好看。若把长相、身材、肌肤都打个分再总分起来,在这个已经有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丹荷都是不会输人的。
但是,女人的美又是不能一锤定音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各有各的。
“丹姐,待会儿,我可得拔一拔这洋人的长睫毛,看是不是真的。”说话的是媚眼小尤。
她手里拿着易拉罐冰镇雪碧喝着,面前是一大盆热盆景样的火锅,滚滚翻滚着。
那天,在航空所小礼堂,丹荷和她乐队的其他人都看出了眉睫跳的是南亚舞,断定眉睫是南亚人。这个年代,外国人在三星都还稀奇得很,这里人也不做区别,都叫外国人为洋人。这也没啥错,南亚靠印度洋,是印度洋人,也是洋人,洋人就洋盘。
“你这小狐狸,人家还没来,你就吃醋了。”说话的是小古。
她是演老旦的,小尤是演仙狐旦的。她来自三星都的郊县,小尤是沱江边川剧团的。她俩都是来吃丹荷的,更恰当地说,是丹荷要她们来热盆景吃自己的。
今晚,丹荷稍微有些空,也就到眉睫寓居找眉睫,没看见人,便给自行车棚里的守门人留了话。这会儿,也才晚上十点钟,丹荷和小古、小尤刚坐下不久。更有人才突突突地骑着漂亮摩托来,不断地在她们桌子的外面坐下,火锅桌子便一直摆到了街面外。
有阔绰得很的人来了,开的是黑色桑塔纳,提的是黑色大哥大,就故意把车停在街边。
“这儿!”丹荷扬起手招呼,这手太好看,又对着提大哥大刚下桑塔纳的阔人,人家也就给了个表情,其实,丹荷是在喊眉睫。
眉睫骑自行车刚到,听到了看到了丹荷,麻利地把自行车就地锁了。喜笑颜开地从一桌桌热盆景边梭过来,“终于看到你这外国人了。”小尤搭腔眉睫,也没有真动手把眉睫的长长的眼睫毛拉一下。
“我是三星都人了。”眉睫这话说得甜甜的,是巴结大家,也是心甘情愿,就想做三星都人了。
“那边哥子孝敬四位的。”小堂倌托盘里是四样,黄喉、毛肚、黄鳝,脑花,“送回去!”丹荷先正色,又和颜悦色地告诉小堂倌,“慢点!这四样菜我也刚好点了,你放下就是,带我谢声那边的哥老关。要会说话,得罪人是你的事哈。”
丹荷在大饭店的演出是挣出场费,也是挣送花带小费的,哪些该收哪些不能收,她已老道得很,也应付惯了。这个时候,丹荷的传呼机响了,她起身到旁边的电话摊回传呼。
小尤瞟了一眼那桌,那提大哥大的男子也有分寸,没有进一步把大哥大送来。人家没有缘分也就点到为止,小尤到有些想法,“来!不吃白不吃!”她拈了块毛肚,钓鱼般地在漂着红辣椒、紫花椒的红汤里跳了三下,送到嘴里就吃。
眉睫目瞪口呆,“就是这么吃的。”小古也拈了块毛肚,跳了三下后,送到的却是眉睫的香油碟子里,“好脆!好巴适!”眉睫天生好吃,更是第一次吃火锅。
丹荷的脸色带着爱情回来了,“是哪个这么子晚了还在呼你?”小尤故意问,“你们猜?”丹荷开心得很,“那还用说,是步步紧逼你的工程师。”小古给了小尤一个眼色,那是要小尤唱反调,“肯定不是,绝对是教大学的尚老师,晚上还传呼你,别有用心。”
“你就不怕敏锐的川工有想法?”小古说的川工也就是工程师。
“就是他的传呼,人家也就是那么多年的野外队邻居,你们的心眼也多得很。”丹荷一边说,一边把血片黄鳝倒进火锅里。她口里的他是川工,人家是尚老师。
可川工要调看她的传呼的事,也是她半爱半烦地给小古和小尤讲的。
“你究竟是和谁青梅竹马哟?”小尤这话是真问的。
这个时候,丹荷的传呼又响了,看了下传呼,婆烦地说,“是哪个哟?”对方的电话不是她熟悉的,可还是起身去回传呼了。小尤给小古做了个鬼脸。
丹荷很快就气呼呼地回来了,坐下后,筷子也不想拿,指着小古,更指着小尤:“你们哪个把我的这新传呼号给他的?你们是要做间谍嗦!”
丹荷只对着小古和小尤,没想到却把眉睫也带上了,眉睫舀猪脑花的手抖了一下。“别烫到了!”丹荷看到了,也就关切着说。
“是我们一起说的。”小古说这话时也变了脸色。
她在演老旦前是演花旦的,只是眼睛越来越近视,又不能带眼睛上场唱川剧,也就改演老旦。她鼓鼓的近视眼还正是老眼昏花的扮相,反正是,小古也是可以泼辣的。
“算了!算了!”丹荷主动消了气,把红衬衣袖子一挽:“喝酒,喝开心酒。”
眉睫不明就里,对摆上来的一打啤酒到是青睐无比。在郊外的喳喳面店里,看见农人爽爽地喝啤酒,她就垂涎三尺了,只是舍不得花钱,也就只喝了一瓶汽水。
那瓶汽水的玻璃瓶也还在她的飞达自行车的前框里。她想看一下她的自行车,看见的却是这热盆景火锅店蔓延到街上的海海人气。几乎桌桌都在爆爽的热情中喝酒干杯,不少人已经站起来举起冒着啤酒泡泡的大玻璃杯了。
“喝尽兴哈!”丹荷又举起了杯子。
小尤已经喝不得了,小古也不再喝到杯底,眉睫正好奉陪。丹荷叫的不是山城啤酒,是青岛啤酒。眉睫好吃,更天生酒量,这是在喜马拉雅山那边考试了的。
“你把你的传呼号给我,我好经常叫你。”丹荷趁着酒兴说。
眉睫立马说出了自己的传呼号,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丹荷记住了也就记住了,记不住,也就混过去了。若是丹荷非得要只笔来记下,眉睫也只好就范。
小古刚好带了纸笔,事实上,也不是刚好。小古酷爱学习,笔记本和笔随身都带着,也就周周正正地记下了眉睫的传呼号,也顺便把她和小尤的传呼号给了眉睫。
夜深了,酒好了,丹荷和小古、小尤打出租车走了。眉睫走向自己的自行车,她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她的红色飞达自行车就停在黑色桑塔纳前头。此刻,这上牌照后差不多二十万的黑色桑塔纳依然霸道地停着,可眉睫的三百块钱的红色飞达却不翼而飞了。
眉睫转了几圈,又打量四周,电车和公交车早就收了,街面空旷得一清二楚。她不甘心地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黑色桑塔纳前,这才确定那红色飞达已经被盗了。留在那位置上的是一个玻璃瓶,不是大的啤酒瓶,是小得多的她的汽水瓶。